太原府阳曲县对张轼来说并不陌生,他的堂兄张琳两年前考了山西三十五名举人,那考了三十六名的是叫王若可,他便是阳曲县人士。
因为张琳、王若可二人年龄相当,考的名次还紧挨着,鹿鸣宴上二人一见如故,当即便序了齿认了同年并且离开太原府城后张琳还被王若可邀至家中小住了几日。当时陪着张琳考试的便是刚中秀才的张轼,年少聪慧且活泼顽皮的小秀才很是讨王家人喜欢,甚至王若可家老太太多次提议让张轼娶了自家小女儿作自己便宜女婿,羞的张家兄弟俩只好以婚姻大事需父母做主来推脱。
阳曲县还是同两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便装的张轼一行轻车熟路的来到阳曲县衙。
“闲杂人等不要在衙门口驻足停留。”张轼刚停下马还没下来呢,衙门口正好出来了阳曲县典史,那典史想是有什么懊恼心事,见衙门口停了几个骑马的,便大声嚷起来。
“这位大人好没道理,我等尚未开口怎知我等是闲杂人等呢?”张轼伸手止住就要开口大骂的于贤几人说道。
“哦?原来是读书人?不知有何贵干?”典史这才发现说话的人一副读书人打扮,那读书人长相姿容秀美而又有一股子英武气,开口也算文雅,这样人物不一定是自己一介小小典史可以得罪起的。
“我是来探亲的,你家县令大人是我表亲。”张轼下马而后随手把马缰绳丢给后面的于贤。
“不知可有凭据?若是有个凭据也好着人通报一声。”典史一副公事公办的味道,若是随便来人说是县令亲戚要人通报,那县衙不就变成乡村大集了吗?
“当然有凭证。”张轼说完便返身从马鞍旁的褡裢里拿出一个锦盒交到典史手中,“还请典史大人亲手交给县令大人。”说完便倒背手肃立在那里。
“还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典史本来还因为张轼没能顺手塞个银钱给自己生气,不过看到张轼做派便忍耐下去,马上捧着锦盒快步的朝着县衙二堂而去。
县衙对面茶楼二楼临窗位置有一雅间,平日里总有一些富家子弟来此喝茶听曲。此时正巧一拨年轻读书人在此聚会,其中一个做随从打扮的俊俏少年因为无聊便临窗四处眺望,忽然他猛的伸手使劲儿拍了下自己的兄长,“哥,我怎么瞧那个人有些眼熟?”。
“哪一个?”那被偷袭的年轻读书人并不生气,很是宠溺的对着自己的小兄弟问道。
“哎哎,就刚进去那个。”俊俏少年指着县衙门口说道,他很是因为自己哥哥回头晚了生气。
“妹子莫气,待会儿哥哥跟县衙打听一下。”年轻读书人趴在俊俏少年耳朵上轻声说道。原来俊俏少年是女扮男装出来透风的,这年轻读书人正是王若可,俊俏少年则是王若可的小妹王若惜。
张轼已经被典史恭敬的请进县衙。刚才典史拿了锦盒便交给正在与山西按察使司佥事孙博交心的刘志高,刘志高刚放下心便看见了放在锦盒中的西辑事厂腰牌。哆哆嗦嗦的刘志高强行镇定问明典史与门外客人对话后跟孙博告了个罪就迎了出来。
刘志高约莫四十余岁,为官庸碌却又胆小怕事,小跑着来到前面正堂时,正好迎上了走进来的张轼一行人。
张轼随着典史指引来到正堂前,便看到了小跑的刘志高,看年龄估个叔辈的表亲应该合适,正准备快走几步作揖行礼时,就见对面刘志高加快了奔跑得步伐。
“原来是小叔叔来了,您来之前怎么不先来个信,侄子也好安排接待啊。”刘志高先行一步认亲,把正准备开口的张轼噎在那里很是堵的慌。
“哦,我这一时起意,没想到惊扰到你了。”张轼不禁脸红,搜肠刮肚的好歹回了一句。此时,张轼身后随从也是强忍了笑意,脸憋的都变形了。
“曹典史,我家表亲来了。若是无事,你便回家忙自己的事情吧。”刘志高连忙打发了躲在一边看笑话的典史。
“小叔这边请。”刘县令重新整理了官袍,亲自指引着张轼向着二堂走去。
待走到二堂,张轼示意手下于贤等人分散开包围二堂,这才迈步进了二堂,而作为主人的刘县令唯唯诺诺的跟在张轼身后跟了进去,然后亲手关上门。
“下官不知张大人驾到,冒昧认了大人做表亲,还请大人见谅。”刘县令很麻利的手举盛放腰牌的锦盒跪在张轼身前。
“我是真不想让你起来。看看咱俩年龄,你喊我当表叔,你没见我身后弟兄们笑的那样吗?”张轼这才发现孙博也在,于是从锦盒中拿了腰牌就走到孙博下手坐下。
“孙兄别来无恙?”张轼把刘县令扔一边,先对着孙博作揖行礼。
“我道是谁,原来是张贤弟。”孙博拱手作揖回礼。这孙博因为汪直升官便转了心思积极结交汪直身边众人,这张轼一来是汪直新添战将,二来还是威宁伯王越学生,哪一个身份也都是孙博不敢招惹的,所以二人早就已经冰释前嫌。
“给老兄一个薄面,这刘知县也不是个不知进退的主。”孙博知道张轼本性豁达,所以顺嘴给刘志高卖一个人情。
张轼转眼看向跪在地上如同筛糠的刘志高,“既然孙兄肯为你求情,你便起来回话吧。”孙博是山西按察使司佥事,总归还在山西地面上活动,能给孙博拉拢一个助力对自己也没坏处,于是张轼伸手示意刘志高站起来说话。
“多谢张大人宽宥,不知张大人前来有何贵干?”刘志高躬身作揖问道。
“你这里不是死了个叫高泰的牙人吗?把这死人所有的案卷拿来,你再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与我说说。”
“案卷早就准备好了,孙大人早先也是为了这个案子来的。”刘志高连忙从桌上取来案卷,这案卷还是之前听孙博说西厂关心这事才让典史送来的。
伴着刘志高并不流利的叙述声,张轼随手翻弄着眼前的几张公文纸,就一份仵作填写的尸格加上几张誊录了高泰家人及邻里的说辞,这阳曲县办案果然潦草。
“尸体在哪儿?”张轼打断刘志高毫无价值的说辞。
“县衙停尸房,此案尚未具结,所以尸体未曾被家人带走。”刘志高庆幸没有结案,若是结案尸体下葬了,再申请开棺就麻烦了。
“叫上仵作,我等去看看尸体。”张轼看向孙博,见孙博也有兴趣便招呼了门口的于贤、刘寺二人跟着同去,至于手下其他几人则负责护卫防止其他人窥伺。
虽是夏天,县衙停尸房却是阴冷异常,原来阳曲县典史也是个颇为负责的人,一旦停尸房停留未结案尸身,必然在尸身周围安放冰块降温,避免尸身过早腐烂。
“原来你手下典史也不算是个庸人。”张轼粗略打量了一遍高泰尸身。
“除了爱贪点小便宜,下官也未曾发现曹典史有什么过错。”县令大人一如既往的唯唯诺诺。
张轼听罢也不再招惹刘志高,转而看向一边站着的两个仵作,“这尸格是哪位高人填的?”。所有关于高泰的案卷唯有尸格填的还算出彩,看着面前一老一少两个仵作打扮的人张轼问道。
“回大人的话,是老朽填的。”那年老仵作下跪回话。
“老丈何须多礼,快快请起。”张轼对忠于本职的人很是尊敬,所以不似对刘县令般无情,快步走上前去把老仵作拉起来。
“不知老朽所填尸格能不能入得大人法眼?”老仵作被张轼扶起后恭敬的问道。
“入得入的,老丈填写尸格罗列整齐、简单明了,老丈可以说是此中老手了。”张轼回应。玩尸体于贤是一行人的老手,多少年来割下男女老少鞑子首级不知凡几,于贤一开始便对照着尸格查验尸体,至少于贤再无补充的能力了。所以,在张轼问话前便对着张轼示意尸格填写无误。
“高泰,男,年齿三十五。身高四尺八寸五分(明代一尺等于现在33厘米),体重一百斤八两(明代一斤分十六两等于现在596.8克)。右肩肩胛处有一箭伤,为陈年老伤,为鞑子弓箭所致。其胸口多处抓挠血痕,血痕中掺杂泥土。其右手虎口老茧浑厚,似是常年握刀所致。其手指甲发黑,指甲缝中塞满泥土。其余全身多处擦伤,为死前所创,非致命伤。尸身嘴角有白沫溢出有轻微杏仁味,鼻孔有黑血,疑为中毒身死。”
“老丈的意思是此人毒发后擦伤?”张轼问道。
“正是,发现尸身的地方绝非案发现场。以我多年仵作经验,此人应该是走的山路,然后毒发昏厥后滚落山下所致,而且滚落后等了一段时间才因毒致死的。”
“因为胸前血痕中的泥土?”
“大人明察秋毫。”老仵作难得拍了拍张轼的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