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艺想着心事，豆丁一直不紧不慢地走着。乌云越压越低，风也越刮越邪性，打着旋儿跑，卷起地上的风沙成一个个移动的螺旋体，像是小艺看过的动漫里的英雄人物在不停放着大招。
马上就要下雨雪了，眼前依旧是茫茫沙海，一眼望不到头。小艺不知道父亲口中的狸族部落是个什么样子？还有多远？自己的方向对吗？
每过一小段时间，小艺就会觉着前方有一只类似沙漠银狐的小动物闪一下，速度很快，一闪而逝。又像是被风刮起的螺旋体的沙粒群，瞬间跌落而消失不见。小艺揉了揉眼睛，前方依然是漫天黄沙，啥也没有，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
小艺便沿着小动物闪现的方向调整着行进路线，至少有了个参考，哪怕是虚无缥缈的却好过没有。好在黑夜已经过去，大型掠食性动物多半会在夜晚出现，白天相对安全。小艺也想着趁白天多走一点路，最好能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庇护所，哪怕只是一个洼地或者是一处山体，能挡风沙就好。
想起昨晚遇到沙漠狼群的危险处境，小艺下意识地用脚踢了踢装着金子的包袱，金子碰撞再次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父亲在即将跨入北塞之前，将卡里的数字全部换成了金子。挣扎大半生，挣下的所有就是这半袋子金子了，为了挣下这半袋金子，结了仇家，害了母亲和弟弟的性命，自己也落得个逃亡天涯的命运。
小艺为父亲感到不值。
寄宿学校有一个大大的图书馆，满满当当三层楼塞满了花花绿绿的图书。没事的时候小艺喜欢泡在图书馆里看书。书里讲述着小艺看不到的外面的世界，讲述着凄美的似懂非懂的爱情故事，讲述着大国的崛起和没落，讲述着人类抗争自然的种种壮举……书中的世界是五彩斑斓，充满梦幻色彩的，这是小艺所追求的，是值得的。
小艺的成绩很好，家里不大的客厅墙面上贴满了红彤彤的奖状，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她。也因为她热爱学习，热爱看书，每年学校放虫草假，母亲都留她在家里看书，从不带她去虫草山挖掘虫草。母亲告诉她，将来自己要像书里的人物一样，走出南国这片狭小的天空，去更大的世界，创造并改变它。
要勇敢地去爱，热烈地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一年虫草季的大丰收让父亲毅然决然放弃了多年的毛皮生意，转战虫草行业。父亲不像母亲那样拥有一只灵动的鼻子和一双能穿透草皮的慧眼，他挖掘不了虫草，便拿着母亲挣下的第一桶金，开始偷偷从外姓族人手中收购虫草。贾氏家族有着严苛的规定，族人挖掘出的虫草必须全部卖给他们，以十五元一根的价格，这还是品相一等的虫草的价格。除了贾氏外，南国没有第二家虫草商，即便有，也早早就被贾氏消灭在萌芽之中了。
为了掩人耳目，父亲便打着收购毛皮的幌子，走家串户，以三十元每根的价格从族人手中收购虫草，残次品也给十到十五元的价格，这可高出了贾氏出价的一半还多。这惊人的价格差让受尽压迫的外姓族人铤而走险，将采挖出来的一半的虫草偷偷卖给了父亲，另一半还卖给贾氏家族。
虫草采挖过后，有一个晾晒的过程，晾干脱水后方能出售。父亲就跟贾氏家族打了这个时间差，在外姓族人晾干虫草的前一个礼拜上门收购，收购回家后再偷偷集中晾晒，这样便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就这样，在母亲到南国后的第二个虫草季，父亲将十五万元全部换成了虫草，加上母亲自己采挖的数量，整整六万根。虫草晾晒的时候，摆满了整个屋子。母亲便整日不出门，躲在家里闻着虫草逐渐失去水分过程中散发出来的特有的香气。用母亲的话来讲：这是跟随父亲到南国后最开心的时光。
一周以后，虫草全部脱水，达到了销售标准。父亲昼伏夜出，分批次将这六万根虫草带出南国，依旧卷在狐狸皮毛里，依旧打着贩卖皮毛的名号。
这一回，父亲没有去省城，而是去往了更遥远的京城。这里的虫草交易市场大得让父亲都叹为观止。这里有着一条条完整的虫草生态链，新购的虫草会进入机器二次分拣、二次脱水，二次除尘，再一根根分门别类地装进一支支精美绝伦的玻璃器皿里，再配上金碧辉煌的包装，一株能卖到上百元。品相稍次的会磨成粉、制成片，或是封印进一颗颗胶囊里，据说折合售价不低于品相好的虫草。
在京城的酒店里，父亲从电视里第一次看到了有关虫草的广告语，他这才知道，原来连南国民众都不吃的小小的草牙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你还在煎药熬汤吗？你还在泡酒泡水吗？你还在用小钢磨打粉吗？冬虫夏草，现在开始含着吃，含着吃，高效利用……”
父亲的虫草很快就被京城的虫草贩子抢购一空，每一株的价格是八十元。这个虫草季，父亲共带回了四百八十万元。
母亲从不过问父亲生意的事，父亲也不告诉她。让母亲感到担忧的是，那双在开山仪式上盯着她看的形如鬼魅的眼睛好像无处不在、如影随形。平日里，母亲很少上街，即便上街也把自己尽量裹得严严实实。
一周过后，贾氏家族发现出不对来，今年虫草季收购下来，产量较往年减少了三分之一还多，这让他们损失巨大。村里的广播里整日叫嚣着：“谁家胆敢把虫草卖给外商，或者藏在家里，抓到一个治理一个，让你有命卖，没命花！谁家胆敢吃里扒外，私自收购虫草贩卖的，剁手跺脚……”
广播里轮番叫嚣的声音，像一颗颗钉子，扎扎实实地钉在了外姓族人的心中。
村里人还发现，贾氏家族成立了以贾正义为首的纠察队，挨家挨户地搜，查虫草，查账本。那些把虫草偷偷卖给父亲的外姓族人，个个都吓破了胆。所幸虫草已早早出了手，倒是没查到什么。
纠察队搜到母亲的房间时，母亲又发现了那双形如鬼魅般的眼睛，这双眼睛正是从贾正义眼里发出的。搜查那天，父亲刚刚卖完最后一批虫草，在京城返回南国的路上。贾正义来到家里，把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上，没发现任何破绽，只是一味问询父亲的去向。母亲告诉纠察队，父亲常年从事皮毛生意，天南海北地跑，很少着家。就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他发现了贾正义那双阴森森的眼睛正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母亲吓得浑身发抖。
自此以后，贾正义就打着纠察队的名义，隔三差五地往母亲家里跑，有时还动手动脚，言语轻佻。
父亲的及时赶回，让贾正义稍有收敛。可时隔不久，贾正义就又打着纠察队的名义将父亲带走盘问，父亲将存有巨额现金的卡片缝制进狐狸皮毛里，躲过一劫，但从此贾正义盯上了他，根源不在虫草，在母亲。
为了防止东窗事发，父亲依旧昼伏夜出，挨家挨户去往收购虫草的外姓族人家里，阐明要害：如若此时供出父亲，将是两败俱伤。同样获利巨大的外姓族人这次别样的团结，纷纷闭口不言，私购虫草之事不了了之。
而这一切，都是小艺从父亲口中得知的。父亲谈及此事时，眼里有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