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间充满狐狸皮毛和虫草味的房间里,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母亲的身体内孕育,当年十二月十二日,小艺诞生了。父亲将虫草卖下的钱存进银行卡,塞进母亲贴身的口袋里,凑在耳边说:“奶粉钱,你挣的。”
母亲咧开嘴笑了,好看的蓝色瞳孔闪烁着泪花:“多少?”
“整整十二万。”父亲亲了亲母亲的眼角,接着说:“还有三万现金,我放在了格子间下面的抽屉里,等出了月子,你拿着去给自己买些好看的衣服。”
母亲扭过脖子,把脸埋进父亲的怀里。怀里的小艺受到挤压,“哇”的一声哭起来。
……
十二这个数字对小艺来说简直太不平凡了,几乎充斥着她生活的各个角落,像一个魔咒,甩都甩不掉。
比如她的生日是十二月十二日,出生次年便闰十二月,意味着要过两个生日。上小学后被分到了十二班,班级学号也是十二号。班里有十二个女生,小艺个子最高,排队也排第十二位。再比如她的书包上有十二个卡通人物,文具盒里有十二色彩笔,下雨撑的雨伞有十二根伞骨,买的球鞋有十二个鞋带穿孔……
小艺一度拿十二这个数字当成自己的幸运数,直到她年满十二周岁。
小艺清楚地记得,在她十二岁生日当天换下了人生中的第十二颗乳牙,她兴冲冲地举着还带有血渍的乳牙昭告天下时,被父亲一把抢了过去。
父亲说小孩子的乳牙要扔上房梁,这样个子才会蹭蹭涨,剩下的乳牙才会快快换。父亲作了个抛掷的假动作,小艺以为父亲真的将乳牙扔上了房梁,急得快哭了。父亲哈哈笑着摊开手心,小贝壳一样的乳牙还在,惹得小艺满屋子追打他。母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父女俩打闹嬉戏,好看的狭长的蓝眼睛弯成了一道弧线。
小艺将这第十二颗乳牙小心地收纳进一个精致的铁皮盒子里,最早换下的乳牙都已经发黄发黑了,还有一股子怪味儿,可小艺不在乎,她将盒子小心地藏在书房的柜子里,像是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杀手的出现生生地将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的童年给毁了,十二岁那年她失去了最心爱的母亲,不得不离开最心爱的学校、最心爱的老师和同学,跟着父亲开始了漫漫无期的逃亡生涯。母亲将她推出窗外时,在她跌落的瞬间,她残忍地计数着杀手从后背共捅了母亲十一刀,加上心脏上的那刀,刚好十二刀。
该死的十二,从那一刻起便成了小艺的梦魇。
在逃亡的途中,小艺一遍一遍地问父亲:是谁杀了母亲?为什么要杀母亲?
父亲起初不回答,直到一路逃到北塞,后来又马失前蹄摔坏了腿,父亲感到逃亡无望时才告诉她:“小白,记住一个叫贾正义的恶人,他才是杀害你阿妈的凶手。”
那时的父亲还叫她小白,没改名之前的名字。
贾正义这个名字小艺知道,不仅小艺知道,整个南国的人都知道。他是族长贾茂才的第四个儿子,是个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的主。
在南国,谁家的店铺被砸了、谁家的后院起火了、谁家的鱼塘被人下毒了、谁家的小孩被打了、谁家的媳妇被调戏了……不用猜,一定是这个贾正义干的,即便不是他亲自干的,也是他豢养的那一帮小弟干的。他的罪行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简直是罄竹难书,提起他的名字能治小儿夜啼。
据传有一次,南国一个同乡下地干活回来,刚好碰上贾正义和一帮小弟喝得东倒西歪,喝五吆六地在街上横行霸道,便躲在一旁偷偷瞪了他一眼,还背着吐了一口唾沫。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当晚睡到半夜,突然闯进来三个满嘴酒气的蒙面大汉,把两口子赤条条地从床上抓起来,他们架起男主人绑在房门上,掰大他的眼睛,当着面轮流猥亵其夫人。
小孩听到动静后扑在门外哭得死去活来,里面的三个男人却愈发放肆地大笑不止,继续做着禽兽不如的勾当。可怜女主人性情刚烈,不堪其辱,当晚就投井自尽了。
南国贾氏在当地一手遮天,男主人悲愤欲绝,只得四处上访。苦于没有证据,处处碰壁。后来在一次上访途中摔断了腿,据说是被贾正义的小弟们下黑手给打断的。
最终上访无门,男主人吊死在了县府的门柱上,怀里揣着血书。
这个事件在当地曾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上面追查下来,要求彻查。可事过太久,女主人也早已下葬,最直接的证据没了,最后不了了之。
风波过后,贾氏家族便在南国四处散布消息:谁要再提及此事,定不轻饶!
众人慑于贾氏的淫威便都三缄其口。最可怜是那刚满八岁的孩子,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也不得而知。
……
南国最大的产业,也是唯一的产业就是那几面虫草山,这是上天赐给南国民众的礼物。作为公共资源,按理说每一位民众都有平等采掘的权利,可贾氏家族仗着族长的身份,打着统一规划,保护生态,循环再生的旗号,将三面最为富庶的虫草山据为己有。这三面虫草山只能由贾氏宗亲去采挖,留下的两处贫瘠的虫草山才放开给其他民众,收成不及贾氏所占虫草山的十分之一。
最可气的是贾氏总是做足了表面文章,变着戏法采用抓阄的方式来决定采挖区域,可阄是他们做的,主动权永远掌握在他们的手上,外人永远也拿不到好的地段。
民众中自然也有不服气的,但大多数选择忍气吞声。也有不怕死的就选择上访,可往往前脚刚出门后脚家里就着火了,要么牲畜被毒死,要么孩子放学回来被剃了头……总之各种坏事怪事便会接踵而至,明知道是贾正义在使坏,可依旧没有证据。
后来贾茂才在儿子贾正义的撺掇下干脆在大街小巷、村村落落都安上了大喇叭,大喇叭里肆无忌惮地喊着:“告,去告,一帮刁民!看谁告得过谁,告不倒我,回来就弄死你!老子有的是钱跟你周旋!”每次喊话的人都不同,也从不表明贾氏家族的身份。调查起来就说是某个醉汉喝多了说胡话,信不得。
吃了太多的亏,冤死了不少亡灵,渐渐地,上访告状的人越来越少;缩着脖子,紧张过日子的人越来越多。
贾氏家族最高明的地方就是让你吃不饱,但绝不会让你饿死。每到重要的节日,他们还会打着族长的旗号给民众发放小礼物,都是一些洗衣粉,米面粮油等。一边发放一边还大肆宣扬顺者昌逆者亡的思想。贾氏对外还常常出席各种慈善活动,捐款捐物,为此还连年受到上级的嘉奖。
由于贾氏宗亲庞大,族长的换届选举也成了走过场,贾茂才已经连任了四届族长,马上面临换届,可新任族长早已内定:四儿子贾正义。
……
“贾正义。”小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脑海里的这个害死她母亲的恶人形象逐渐丰满起来。
母亲的到来,动了南国虫草的蛋糕,也因此埋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