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五星级酒店客房里,白丙华从保险柜取出了三千珠成色最好的虫草,用牛皮纸拖着,铺在雪白的床单上。在金色的顶灯照射下,虫草像一堆金子,金灿灿地放着光芒。
调研员和他的朋友眼里也放着光芒,他们俯下身子,微闭着眼,细细地嗅着,一脸的陶醉。
“两位老总,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白丙华低着身子,言轻语低。
“唔。”调研员哼了一声。
“你开价吧。”朋友直起身子,一边从黑色皮包里往外掏钱,是一整沓一整沓攥新的百元大钞。
“价格好说。两位老总若是看得起我白某,这点虫草算是见面礼,送你们了,当是交个朋友。”白丙华满脸堆笑,一边引导二人去往茶几就坐。
调研员听罢迅速起身,头也不回,拉着朋友就往外走。
白丙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彼此之间刚刚认识,关系还没有熟悉到几十万块钱的虫草随便就送的地步。是自己急功近利了。
“两位老总留步。”白丙华跨出一步,拦住了两人,“八十元一株!不能再少了。”
朋友拽了拽调研员的胳膊,停下了,扭头盯着白丙华看:“我没听错吧?白老板。”
“真的不能再少了,已经接近成本价了。你也知道,除了收购成本,还有仓储、运输、人工等,留给我的利润空间很小了。”白丙华撮起三个指头,眉头皱在一起,装可怜状,可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次,调研员回头了。
“在南国,全国最大的虫草生产地,我白某所占不过是九牛之一毛,若是二位老总日后需要,白某愿意当个领路人。”白丙华再次抛出橄榄枝。
“带钱了吗?”调研员扭头问他朋友。
朋友拉开皮包,掏出三整沓簇新的百元大钞,整整三十万,排在茶几上,顺手将铺在床单上的虫草收拢,装进皮包里。
白丙华借机将自己的名片塞进朋友的上衣口袋里。二人一言不发,扭头离开了。
很显然,调研员和他的朋友知道这堆虫草的价值。在京城虫草市场,这种顶级成色的虫草,出价一百二三仍是抢手货。白丙华是卖了一个大人情给他们。
两人走后,白丙华盯着三摞现钞看了很久,怅然若失。
接下来的三天,白丙华清空了保险柜里所有的虫草,不再纠结价格,有利润就抛。这次出来的时间长了,家里只剩下妻子一人,他怕出事情。
白丙华回到家是后半夜,他专门挑晚上回来。进门的时候,家里黑乎乎的,没一点动静。妻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水米未进,已经奄奄一息了。小艺窝在母亲臂弯里,小嘴还在拼命吸吮,感觉已经没有奶水了。
白丙华吓坏了,连夜将妻女送往医院救治。再晚一点回来,怕是见不着自己的妻子了。
一个周后,妻子痊愈,将虫草山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白丙华。猎狐行动让妻子受到重创,她甚至萌发了离开南国重回北塞的心思。
“要不我们收手不干了吧?”白丙华爱怜地看着病恹恹的妻子说道。
“不行,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妻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双眼瞪得通红,吓了白丙华一大跳,赶忙安抚。
安静下来,妻子叮嘱道:“你回来了,赶紧先将欠下的捐助款缴了。你没回来之前,他们都来好几拨人了。”
“好,都听你的……”
这一个虫草季算是过去了,钱挣了不少,可也经历了太多周折,贾氏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们,如影随形。这也愈发激起白丙华的斗志:一定要从阴暗里走出来。而这一切,都要从调研员这条线入手,他认为这次在京城碰到调研员绝非偶然,而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
在京城,他卖了调研员和他朋友一个人情。即便调研员碍于身份有所顾忌,他的朋友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想要插足南国的虫草买卖,可不得个领路人吗?
对此,白丙华信心十足。他在等一个电话,等一个再次相逢的机会。
……
调研员回到省里,将收回的三千珠虫草分成了三份,重新包装后送去了三个地方。这三份虫草,安静地躺在了三个恒温保险柜里,不久将再次换地方,有的会进入到保温杯底,有的会进入到砂锅里同名贵的食材一同煲汤,大部分则会通过其他渠道辗转又流入到虫草贩子手里,周而复始。
在城市的不起眼的角落里,永远都有那种不起眼的小门面,门口竖着脏兮兮的LED广告牌,上面写着:高价回收名贵烟酒虫草黄金。
三个月后,调研员朋友的话应验了。调研员这三个字终究没有落到他的头上,而是摇身一变,成了省农牧厅的副厅长,主管南国虫草资源的保护、管理和开发。虽然是平调,可意义则大不同。
任命文件宣布后,调研员推掉了各种应酬,哪都没去,而是提着老酒和凉菜,穿着运动装,化身平头百姓,去了虫草商朋友家,低调到了极点。
朋友家可就不够低调了,三百尺的大复式,地板都铺得是名贵的金丝楠,富丽堂皇可见一斑。调研员进门就批评道:“一脚踏进来就闻见了满屋的铜臭味儿,你呀,怕是体会不到平头百姓的快乐了。”
朋友笑得满脸油光:“平头百姓,还快乐?我过去就是穷怕了才变成这样。这都是你们当官的鬼话,说得多了连自己都信了,可我不信。”说完一边把调研员领到茶座旁,泡起了功夫茶。
调研员把装猪头肉的塑料袋摊在昂贵的茶海上,拿起茶盅开始倒酒。
“酒是好酒,菜差点意思。你等我。”朋友转身去了后厨,不一会儿,倒腾出一大盘海鲜杂烩。
调研员调侃道:“都这么高调了,怎么连个做饭的阿姨都舍不得请。”
“你忘了二十年前在工地上我是干什么的了?厨子!这么多年,饭还得自己做,这叫什么?”
“这叫——贱!”调研员拖长了声音说。
朋友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闹够了,调研员将茶盅倒满,郑重其事地感谢朋友:“调研员的帽子,可算是摘了。这杯敬你!”
“我就知道,恭喜履新!”茶盅碰在一起,溅起几滴酒花。
那一晚,两人分了一整瓶白酒。
酒后,朋友将调研员领到书房,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超大的、脏兮兮的帆布口袋,袋口用麻绳随意扎了个结,看起来很沉。
朋友用脚踢了踢袋子,努了努嘴,示意调研员打开。调研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也蹲下来解开了,里面是一摞一摞的现金。
朋友很乐意看到调研员惊讶的表情,嘴角抽了抽,说:“你不是吵着要还我钱吗?怎么还。”
“我会还的,还能跑了你?”调研员直起腰身,看着朋友。
“跑是跑不掉,可我也没耐心等着你慢慢还啊。这样吧,你从里面取几摞作为启动资金。来年虫草季,你带着我去一趟南国的虫草山,你从牧民手上收,我每珠加价三十元从你手上再收回来,还完我的那份,多出的你自己留着。怎么样?”
调研员没有回答,也没有去拿帆布口袋里成摞的现金,而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关门的瞬间,朋友的声音飘过来:“还记得那个虫草贩子白丙华吗?我有他电话。”
门从外面锁上了,朋友一只手僵在空中,良久才放下,嘴里嘟囔了一句:“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