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豆丁不眠不休一路往前,走得很坚定,像是跟时间赛跑。
也确实需要跟时间赛跑了。装水的皮囊瘪了,装青稞的袋子也空了,连一路跟随帮助引路的沙漠银狐也不见了踪影。父亲口中的狸族小镇依旧没有出现,按行程早该到了。
白小艺有些慌神,再这样下去,自己和豆丁怕真是要被这茫茫沙海吞噬了。现在,她把命运完全交给豆丁,不去想也就不会害怕了。
打发时间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自己扔进回忆里,想母亲、想父亲、想弟弟……
猎狐行动过后,母亲元气大伤,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出门。这期间纠察队上门了好几次,催收白家欠下的两千块钱捐助款,家里的门窗都被砸烂了。
母亲就躲在屋里,用棉花塞住小艺的耳朵,将***塞进小艺的嘴巴里,门窗紧闭,一声不吭。后来贾正义收到的答案是:白家拿不出两千元,连夜举家潜逃了……
那年小艺还是一岁大的孩子,对这段经历自然没有印象,也是在逃亡途中父亲告诉她的。
“那一个月时间,你去哪了?”小艺的语气里有了责备,她能想象,母亲独自带她的那一个月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我去了省里,认识了调研员。”父亲幽幽地说了一句后,再无下文。
小艺抬头看父亲,发现父亲的神色很复杂。
“调研员是谁?”小艺眼角含泪,倔强地追问。
“那是一个大人物。”
父亲蹲下来,双手托起小艺的小脸,替她擦眼泪。小艺打掉父亲的大手,别过头去,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好了好了,我都告诉你,你别哭。”父亲见不得女儿流泪,心化成了一滩水。
原来,是因为那一年父亲带出的虫草过多,多得连京城的虫草商都无法单独一口吃下这么大的订单。
虽然是第二次来京城虫草市,可对父亲来说,这里仍是块陌生地:没有固定对接的货主,缺少销售渠道和门路。几番询问下来,要么资金不够,要么恶意压价,虫草久久不能出手。
为了尽快变现,免得夜长梦多,父亲整日游走在各大虫草商贩间,分批、分等级售卖,浪费了不少时间。
父亲在京城最豪华的酒店里包了一间总统套房,将整箱的虫草一股脑塞进保险柜里,每天一大早出发,带一批货,下午再回来。有的时候一天要往返酒店好多趟。
父亲就是在往返酒店的过程中认识调研员的。
那个午后,父亲回到酒店,一身疲惫。一大早出的门,连中午饭都没顾上吃,这会早就饥肠辘辘了。他没有回房间,直接去了顶楼的西餐厅,点了牛排和咖啡,狼吞虎咽。
邻座就是调研员和他的朋友。两人的谈话清晰地钻进父亲的耳朵里。
“刚毕业那会,你从政,我下海。十年,弹指一挥间啊。”朋友感慨道。
“是啊,依稀少年郎,转眼白头翁,老啦!”调研员举着红酒杯,透过玻璃体看着自己的头发,神情落寞。
“四十刚出头,正是干事的年纪,怎么这么丧呢。”朋友摆摆手说。
“跟你比不了哦,你现在是大老板了。这几年虫草生意愈发红火,我都嗅到了你满身的铜臭味。”调研员笑着调侃。
“也不能这么说。十年前你还是一个小小的科员,这不摇身一变成了处长了嘛。咱也算共同进步。”朋友碰杯,一饮而尽。
虫草生意四个字,让父亲来了兴趣,侧耳倾听。
调研员抿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我是到头了,刚上的会,这趟京差回去,就成调研员了,靠边站!”
原来,父亲口中的调研员是这么来的。
朋友探过身子,压低嗓门接着说:“年富力强的年纪,真就甘心这么混吃等死?”
“要不然呢?”
“跑一跑,送一送。该回来的还会回来的。”
调研员沉默了,朋友接着说:“这一季新鲜虫草刚下来,收一点品相好的,听我的,跑一跑。”
“……”
“钱这方面你不用管,先从我这拿。”
调研员这次张口了:“虽然我们是同学,但总不能白拿你的。”
“怎么能是白拿呢。你在省城,掌管着下面南国的所有虫草山。来年虫草季,我出资,你出面,从牧民手上收一些虫草,我再按高出一倍的价钱从你这收,这不就都回来了嘛。”
调研员听罢连连摆摆手:“再说,再说。喝酒,喝酒。”
朋友急了,声音提高了八度:“今年这事可不能再等了,真拖下去可就彻底靠边站了。可惜我的虫草昨天已经全部出去了。不过没关系,明儿一早咱再去一趟虫草市,哪怕是花高价回购一批呢。我是做生意的,知道那笔生意赚哪笔赔,相信我,这笔稳赚,就这么定了!”
听到这里,父亲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虫草”、“南国”、“掌管”……这一串联的词语像一颗颗弹珠,颗颗直击心灵。南国贾氏经此一役,来年必将严防死守,下一个虫草季,生意可不如今年这般顺利了。刚好自己的手上还有上好的虫草没出去,干脆做个人情,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想到这里,父亲心一横,端着咖啡就坐了过去,一脸堆笑着打招呼:“二位老总,打扰了。我是南国的白丙华,无意间听到二位的谈话……”
话音未落,调研员就起身了,黑着脸,一言不发准备离开。
“我这刚好有上好的虫草,就放在酒店的保险柜里,二位有兴趣的话,可以上楼详谈。”父亲赶忙补充道。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要不?咱看一眼?”朋友打破了安静。
调研员还是没说话,可也没走开。
“前面带路。”
“好勒,这边请!”父亲点头哈腰,小跑着去按电梯按钮。
……
听到这里,小艺一脸鄙夷。在她心中父亲一向高大的形象瞬间矮了下去: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怎么能点头哈腰呢?
“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小艺嘟囔着说。
“那可是京都!城墙外面的所有人,都是乡下人!”父亲白了小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