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计贾策连夜找到了那位祖上都是猎人的,到他这一代因禁枪禁猎不得已转行的,但依旧精通猎狐之术的鞋匠老李头。
贾策当年还在街头打着占卜的幌子招摇撞骗的时候,没事了会经常到老李头那坐一坐。老李头的修鞋铺就支在南国公安分局对面的小巷子里,跟豆花姑娘的早点摊相距一百来米。
老李头性格木讷,为人忠厚。平日里除了修修补补外,连带着卖一些牛皮制品,如皮带、钥匙包、皮制小挂件什么的。偶尔也订做牛皮靴,可他用的材料都是货真价实的真皮子,结实耐用,一双鞋穿上三五年都不开线、不变形,更替周期太长,且样子太过敦实粗糙和古板,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勉强糊口度日。
老李头送走父母后,家里已经没人了,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老李头实际年纪并不大,三十刚出头,只是长得显老,且常年的风吹晒,肤色黝黑,就更显老了。熟悉的街坊邻居便老李头老李头地叫着,一半是亲热,一半是戏谑,渐渐地都忘了他的本名,到最后连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很显然,老李头跟南国贾氏毫无瓜葛,他也不想蹚虫草这趟浑水,便靠着修鞋过活,倒也落得与世无争、逍遥自在。让他坚持多年维系着修鞋摊的营生的,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豆花姑娘的到来。从他的摊位斜看过去,能瞅见豆花姑娘张罗生意招呼客人的身影。
没有生意的时候,老李头喜欢靠在自己的破藤椅里,扣着猪皮帽子,眯着眼睛从帽檐缝隙里盯着豆花姑娘看,这是一种享受,他乐在其中、乐此不疲。早点摊一般起摊早,凌晨四点就开始忙活了,老李头一般六点出摊,能赶上豆花姑娘的第一碗热豆花。
时间长了,人们便多了些议论,偶尔会拿老李头打镲:“你一个修鞋的,怎么也跟对面的早点摊一般出摊这么早?有个鬼的生意哦。莫不是盯上对面的人了?要不要我当个月老,给你们撮合撮合。”
老李头都会咧开嘴笑着敷衍:“哪有,哪有。我就是年纪大了没瞌睡。”
会计贾策半夜找来,着手让老李头吓了一跳。这原名叫孙策的江湖术士摇身一变成了南国最厉害的狠角色贾正义的左膀右臂,这事老李头多少有所耳闻。左邻右舍,包括上门修鞋的、豆花姑娘早点摊的食客们也经常私下里议论,都说他祖坟冒青烟,言语里有嫉妒也有不削。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李头诚惶诚恐,赶忙看茶。
“茶就不喝了,你收拾收拾跟我走吧。”贾策一脸媚笑。身份虽然变了,但骨子里的那份谄媚改不了。
“去哪啊?”老李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事。我们当家的有请!”贾策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是我推荐的!这差要是办好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你要走运啦!”说完拍了拍老李头的肩膀。
“嚯。”老李头吓得一蹦,咧开身子,“南国贾氏,我可高攀不起,还是问清楚些吧。”
“也罢,实话告诉你。今年虫草山遭遇狐灾的事多少听过吧?当家的正发动全族力量进行灭狐呢。你家世代捕猎,是老本行啊,这事怎么能少了你呢?所以,在我的大力推荐下,专门派我来请。怎么样?是好事吧?”贾策斜眼看老李头,有些鄙视他的胆小怕事。
老李头还是有些抗拒:“这,这边好几个顾客都等着我给做鞋呢,你看,我哪走得开。”说完指了指堆在角落里的半成品皮料。
“干好了这差事,顶你做几年的鞋了。别给脸不要脸啊!”贾策不由分说,拉着老李头就往外走。
老李头喜忧参半地跟贾策走了,说心里话,几年没捕猎了,手还真痒痒的慌,可又担心自此跟贾氏搅合在一起,被街坊们看不起。
有了老李头的加入,猎狐行动总算有了章法。
因为没有猎枪,老李头便吩咐纠察队员先不急着上山。他将队伍分成了两组,一组打艾草,越多越好。艾草是南国的一种草本成半灌木状菊科蒿属类植物,有浓烈的香气,晒干后点燃能产生浓烟,牧民们多打来用于熏蚊虫。
另一组则负责砍藤条编网,网宽一米,长三米,也是越多越好。
三天下来,狐狸一条没猎着,艾草倒是堆积如山,铺满了半面山。贾正义有些坐不住了,他认为老李头是在耽误大家的时间。纠察队每多耽搁一天,就要多领一天的补贴,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这般打了水漂,像割自己的肉一般疼。
按照贾正义最初的想法,猎狐行动只是一个幌子,目的是弥补本季虫草欠收的损失,随便猎几只狐狸做做样子便罢,没成想动静越闹越大,有些收不住了。他恨死了贾策,更恨死了老李头。事已至此,也只好打断牙往肚里咽。
第四天,老李头带着纠察队浩浩荡荡开上虫草山,从山底开始,三米站一个人,拉着网,将整面虫草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包围圈里,一小队人拿着艾草点燃的火把,见洞就塞一支火把进去,一时间浓烟滚滚,整面虫草山都像是被点燃了。
可怜的小动物们有的被熏死在洞里,有的逃出来,逃向山顶。
包围圈进一步缩小,更多的纠察队员被调整到圈内,手拿竹制的长矛,浓烟里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动物,见了活物就插,小动物们的惨叫声响彻原野。
好消息很快传到贾正义的耳朵里,他亲自驱车上山,为战士们庆功。在最后的包围圈里,老李头让纠察队灭了艾草火把,十几条狐狸的身影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个个浑身发抖,眼角含泪,还有两条带着狐狸宝宝的母亲,奋力想用身体护着孩子。
贾正义拨开包围圈,下令了:“抓活的!”并吩咐手下从车里拿来了渔网。
一网下去,十几条狐狸被抓。纠察队员上前,用铁链绑住了它们的腿,连成一条线,拖着下山了。
身后的纠察队员开始清理战场,将熏死在洞里的、被竹锚插死的小动物的尸体收集起来,一并拉到了山口,摆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圈。
贾正义吩咐手下在山口出搭台,他要让全体族民看到他猎狐的成果。
高高的塔台搭起,台子中央架起一根木桩,十几只活捉的狐狸被倒挂在木桩上,不停地扭动、抽搐。木桩下面架起一口硕大的水缸,注满了水。
族里的大喇叭响起,通知全体族民集中到虫草山口,现场观摩这一盛事。
小艺的母亲胡灵在这一天像疯了一样焦虑不安,她强撑着来到现场,亲眼看到活生生的狐狸,连同四只小狐崽,一次又一次地被纠察队员摁进水缸里,又一次次被吊起,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感觉受磨难的不是那些狐狸,而是她自己。她忘不了狐狸母亲咽气前那哀怨的眼神。
胡灵提前夺路而逃,逃回家里,胃里翻江倒海,哇哇吐个不停。她将所有门窗都闭得紧紧实实,把自己藏在厚厚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她怕光、怕吵、怕一切。襁褓中的小艺害怕极了,哭得撕心裂肺,母亲将她仍在地上,双眼瞪得血红,龇牙咧嘴对着小艺咆哮,像疯了一样。
那一次,母亲连着高烧三天,水米未进。小艺也饿了三天,同样水米未进。要不是父亲及时赶回来,母亲早就病死了,小艺也早被饿死了。
父亲哭着将母亲和小艺送往医院,整整过了一个周才缓过来。
自此以后,母亲就恐水,恐烟,恐雨季。以至于小艺上学后的一次回到家里,母亲躲在被窝里,双眼通红,发疯般咆哮,在小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