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东西都无法使它中断,然而任何东西都能使它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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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沈志易容成一清秀少年,加上身边兵连祸结,硝烟不断,越七和阿赤暂时和沈志失联。
找到新名字帕特丽夏·克里斯蒂后,寻找倒是快了些,但等二人穿过漫天飞舞的黄沙和震天的爆炸声找到沈志所在的撤离车辆时,坐在里头的沈志已经满脸泪光。
阿赤惊讶地凝视着沈志的面庞,似乎不敢相信之前经历那么多都神色如常的沈志会落泪。
沈志面前是当初K河上深蓝队伍中的少年,少年已经褪去了稚嫩,带着成熟男性的沉稳与坚韧,但此刻他满头冷汗,似在压抑钻心剜骨的痛苦,上衣都已被汗水打湿,衬衫右边衣袖已经剪去,因为他的右手已经变成黑青色且颜色一直在慢慢向上蔓延。
越七看了看男人的牌子不由得大吃一惊,正是祁一挚友之一汤新!她又从车里时间显示屏,找到这段记忆发生的时间,竟是她来A国前一周。也就是祁一提到汤新赴P国后的一周。
“和我呆在一起,汤新,求求你,保持意识不要离开我。”沈志紧紧攥住汤新的左手,声音虽然借由变声器变成男音,但还是一样干净空灵,此时就算急得额头满是汗珠,也不减损一丝一毫的动听。
汤新尽力地睁着眼睛,凝视着沈志那双未加改变的冰蓝色眸子,然后他突然硬撑着坐起来,指了指车里的医疗箱,“克里斯蒂,帮我。我的右手在杀死我,我知道。如果不抛弃它,我活不到医院的。”
越七和阿赤登时大惊,面面相觑,一个志得意满正当拼搏年华的青年男性怎么能把截去右手说的那样轻巧,好像不过是理发一样简单,更何况这车上根本没有麻醉剂啊。
但沈志只是微微张开嘴巴惊讶片刻后就不再犹豫,把医疗箱拨拉入怀,虽然嘴唇微微发抖,但面色坚毅倒并不过多废话。汤新下了决定后似乎目光也更有神了些:“克里斯蒂,答应我,如果我挺不过去,就让把这些我性命换来的资料交给能够好好利用的人。”说罢咬住一旁的安全带,合上了眼睛。
阿赤在锯子开始转动后就彻底崩溃,迅速翻到前排,闭眼还紧紧捂住耳朵,呼吸相当急促。
而越七却没有转开视线,静静看着沈志一系列动作。
在切割完成三分之一的时候,沈志扬起手臂去蹭额头的冷汗,手套上血迹迅速从手掌滑下,在小臂画出了一道笔直的血痕,直抵额头,跟汗水混在一起抹了个一塌糊涂。汤新的脸转向一边,嘴角也有了血迹,但那不是滴上去的,是从牙龈里渗出来的。那些被意志力拦住的呻吟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撞得他每寸皮肤每条肌肉都在哆嗦。
“放松一点,汤新,求求你,想着呼吸,你会窒息的,求求你放松一点。”沈志那样一个骄傲矜贵从不低头的人此刻却声声卑微地乞求,没有一点撒娇的旖旎味道。
但越七觉得,那也许抵得上一毫克吗啡的力量。汤新并没有力气回答沈志,但越七看得出他在努力把呼吸调长,让空气有时间进入肺叶中。而沈志也在努力深呼吸,加快手上的动作,很明显,她想快一些再快一些,让他少受一秒的罪。
最后,汤新终于吼出一声,那是隔断手臂神经的时候。沈志的泪水又一次簌簌而下,伸出发抖的手手想要把他抱入怀中,却又迟疑的收回。越七不知道谁哪个人疼得更厉害,是汤新还是沈志,哪个人忍受着如同把手伸进岩浆的苦痛,又是哪个人忍受着如同母亲亲眼看着刚来到世上的孩子摔死面前,脑浆迸裂的绝望。
汤新头软到一旁,迟来的昏厥终于仁慈地接管了这具承受过多痛苦的身躯。而沈志在包扎结束后,也终于鼓起勇气把他抱入怀中,用微微发抖的嘴唇抵住他的额头。
阿赤已经翻回后排,看着两人都是半死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而越七已经别开头。
沈志用力深呼吸后才慢慢从汤新怀中掏出一叠文件资料,里头是他到P国不同疫情发生地勘察的报告。不愧是年少得志的侦探,汤新已经隐隐找到了真相,这不仅仅是水源污染导致的肠道病毒,这根本就是借水源释放的针对P国民众特殊基因实行攻击的生化试验。沈志迅速翻看着早就印在心中的资料,发现汤新不仅目光准确,推理环环相扣,不知情的人也能马上明白让人背脊发凉的内幕,而且是个相当无畏之人,他努力保护自己之后敢于赴旁人不敢赴的死地。
沈志将报告浏览后放在一边,低下头伏在汤新耳边用说情话一般温柔的声音低语:“我父亲沈央在我幼时展现化学天赋时曾对我说,我所拥有的能力会令人羡慕,但这能力却也是要命的。他以C国民国时期一位化学家告诫我该走的路。我现在说给你听好不好?全球大战时,J国在C国东北部施放化学武器,肺鼠疫肆虐,伍先生受任全权总医官,深入疫区领导防治,解万人于水火,堪称是国士无双。”
她将汤新抱得更紧,泪水都顺着汤新微敞的衣领滑入,“你应该不记得,几年前赛艇比赛发生的事,你虽然输了比赛却赢了一场推理,那时你力排众议帮助一个看起来死有余辜之人,重新调查案件,还他清白。是你让逻辑成为逻辑,让推理成为推理,让正义成为正义。我那时就知道你也一定是和伍先生一样的人。我悄悄帮你,每每想起总是十分开怀。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的研究成果都已经这样脏了,可是关于你的一切都是干净的,所以你要一定好起来啊。”
直到汤新送入战地医院,他都保持着昏迷状态。沈志守了许久,直至夜色浓稠才起身,手脚发麻地抱着一只处理箱出了战地医院。直到她到了一片小绿洲,越七阿赤二人才反应过来,她是要给汤新的右手一个体面的葬礼。
沈志找了一处地方,把手臂取出来紧紧抱在怀里,似乎希望用胸怀里的温度让它有一丝体温尚存的幻觉。夜里的寒气森森地往她身上钻,她边微微发抖边下来徒手挖坑。冻土像铁一样硬,她的手指尖很快就开始渗血。她的手指是那样好看,和管弦乐手一样修长,像大理石一样白皙,像凝脂一样柔软细腻,它应该在冬天被人焐热,在温存时接受情人的亲吻,不该在这样凌冽的深夜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
下葬之前,她用两只活着的手紧紧捧住那只死掉的手,那只手僵硬,再也没有可能回握,但是死亡,丑陋,腐朽,什么都没有办法让沈志的爱停下来。她依次亲吻了变了颜色的手臂,关节,指甲,虔诚得就像个朝圣的苦旅人。带着全无必要的泪水,惨白的手被一块一块地被推进坟墓,湮灭。
她伏在微微隆起的土丘上抹去所有的泪水,悲戚之色渐渐褪去,只见坚毅不屈的神态。她看着一旁的树木,喃喃低语:“汤新你看着叶子长得多好,哪怕落了,明年也还会有。而我们命该如此。但以后,我就算不习惯笑,也不会再哭了。你不该承受更多泪水。”
远处突然传来枪炮交接的声音,梦境也开始变得不稳扭曲。沈志面色一变,急忙往医院赶去。越七和阿赤连忙跟上,挤过慌乱的人群陪在她的身旁。周围的人群都在焦急地交谈,似乎两方武装又开始交火,滚滚烽烟一路燃烧到了这无国界医生组织的营地不远处。大家匆匆转移上了一辆直升飞机,沈志始终牢牢捂住汤新的左手。
直升飞机开出不久,突然前方驾驶员回头来惊恐大喊:“抓牢了!”
随即飞机剧烈地震荡,舱门弹开,没有绑住的医疗器材,食物补给全部散落飞出。
“我们被击中了!我们要坠毁了!”
阿赤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越七已经惊叫出声:“汤新病床在往外滑!”
沈志并不犹豫马上倒退背对舱门,用力把汤新往内推。但她因随着惯性往外调出。
阿赤下意识去拉沈志,却只是穿过了她的手臂,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断线风筝般掉下去。
毕竟不是现实,沈志并没有自由落地跌个粉碎,只是漂浮在空中,但却也闭眼昏迷。
二人也停在她身边,面面相觑地思索如何唤醒她。
“她的妹妹,对,她说自己有个妹妹的。”阿赤一脸豁出去的神情:“阿志啊阿志我不是故意诅咒你妹妹的,我这人不信鬼神,所以一定成不了真。阿志阿志,你的妹妹叫斋藤家族的人抓走了!他们要不止要用她威胁你,还要拷打她问出苗蛊的秘密!”阿赤喋喋不休地威胁,声音也越来越快,亏心得厉害。
而越七却敏锐地看到沈志的睫毛抖动了几下,立刻就看到了希望,她从来不信阴司报应所以百不忌口,“阿志阿志求你快快醒来,你的妹妹真的出事了!她需要你救她啊!而且你的才华远远不止用在生化武器上,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阿赤惊讶地抬头半是疑惑半是接过话头更真实地说下去:“你自己不就是医生?”
“不,我们家族背负诅咒,用现代科学来解释就是逆转录病毒增生。”
本以为越七在胡扯的阿赤看到她渐变凝重的神情,一时惊呆住。
“我们家族中人,一到40岁就会开始皮肤发绿溃烂,呵,倒和我眼睛的颜色挺配的。哪怕是胚胎中的基因也会蚕食母体。你以为我和我哥哥是怎么出生的?我父亲用了大量抑制药物,让我母亲可以拖到足月生产给他带来继承人的那一天。我们一出生,那个苦命的女人就脏器衰竭而死了。我好运些,头胎因为车祸意外而流,只是减了点年头。”
“诶?是祁一的孩子吗?我和沈志之前调查怎么不知?”阿赤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越七笑得诡异:“那时我还算干净,不过是和兄长背德,未双手血腥,大概不足以惹人关注吧。”
阿赤呆滞,在她演技好好和不会真的这么惨吧两种念头徘徊。
“救救我,阿志。我陪你走来这一路,我们就像镜子里的彼此。帮我活下去。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不要让我连多活一点日子的希望都没有,救救我阿志,用你的天赋救我。”
平躺着的沈志突然发出一声呛水般的咳嗽,阿赤和越七大喜过望,只见沈志慢慢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两人,没有力气出声但嘴唇一张一合,还是说出了破解这阵法的关键,“我明白了,这不是真实的世界。我们回现实,我来救你。”
白光闪过,三人如从高空坠下般失重片刻,然后便僵硬地躺在地上。还是体能最好的越七最先恢复站起,她看着还没完全恢复的沈志,轻笑出声:“居然为了我有力气逃出梦境,我真是感动。”
沈志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点点头:“我说的话都算数,我会努力研究救你的方法。”
“先活着出去再说吧。”越七不屑地嗤笑,但她也清楚地感受到,在这场梦境中,她们三人的关系已经有点不一样了。
“你现实中是怎么样活下来的?汤新呢?”阿赤好奇地追问沈志。
沈志的目光变得柔和又愧疚:“他拉住了我,我欠他的这样多。他回到A国后又当起了侦探,本来我想,既然他的右手是我截掉的,那从此我就是他的右手了。但是,我看到神秘人留给我的资料后就明白,我还要做许多事情,没办法陪在他身边。”二人低声地来回交谈,但越七只默默不语,似在思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