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到恶心,是因为你发现它早就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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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到达一个画风截然不同的场景中,自然是越七最先冷静下来,但还是被猛灌进耳朵里的欢呼声激出个白眼。她伸手在眉骨上搭了个凉棚往不远处看去。哦赛艇比赛。
但阿赤显得紧张很多,她猛地扯住越七的手臂,连带把把凉棚扯下来,“帕特里夏不见了!”
阿赤的惊慌应该得到充分理解,毕竟从她们踏进禁地开始,各种凶险诡异的机关就层出不穷。进门就是一份激光电网的厚礼把越七困在灯光打得透亮的房里,要不是她身手矫健加上阿赤飞快的手速破了以布莱叶表为来源的防盗设备,恐怕不仅死透还被干脆利落地切成块状了。
之后一路上阿赤攻击系统网路将监视器瞒天过海外,还每次都猜到关键密码,她完成这两件事的时候轻松地就像她自己设定了安全装置一样,越七明白疏不间亲的道理并未开口,但看帕特里夏的神色似乎她没有料到阿赤的本事,好几次拿出软盘或硬盘要解决麻烦,再被阿赤的能力惊倒默默收好,神色也越来越疑惑不安。阿赤却似孩童到了游乐园一样,行行代码在她眼里是过山车海盗船旋转木马一般。
但乘小矿车深入地下洞穴,被突如其来的瀑布浇得七荤八素,洗掉了越七和帕特丽夏的易容,然后被白光笼罩,这一系列情况一点都不让人感到安
“那只有这是帕特里夏的梦境。”越七再一次扫视周围,“我们被一同困在其中了。”
阿赤闻言深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
“让她自己努力挣扎地醒来,保证她别死否则现实中她就再也不会有意识了,但是……”越七伸出手探去,轻松地穿过身旁人的身体:“我们在这个梦里不会被感知,声音也不会被听到,如何唤醒她。”
二人交换了个眼色,一致决定上到高处好寻找帕特里夏所在。
如缎丝绸的河面上肌肉迸发的选手在卖力划动船桨,遥遥领先于其他选手的是两只蓝色队伍,他们紧咬着对方争着分秒的输赢,似乎把河水都搅热了。
越七借着高度到处扫视,阿赤却似呆住一样看着浅蓝的队伍中一人。越七皱着眉头顺着阿赤视线看去,那男生确实有一副好皮囊,而且气质干净,虽然不算是行走的荷尔蒙让人万人中一眼认出,但只要看上一眼就移不开眼,再不会忘记。
“你对他有记忆?”越七看着阿赤木住的面色轻声发问。
阿赤别开头失望地摇摇头:“觉得熟悉而已,可想不起什么,对他也没有特别感觉。“
最后倒的确是那个男生虽在的浅蓝队获胜,从一旁疯狂呐喊的方阵可以看出是C大代表队。深蓝队差得并不多,这样长度的赛艇比赛中差五分钟都是正常的,但几乎人人脸上都有失望之色。只有一人例外。
那人虽看得出是亚裔血统,但五官深邃立体得如E洲人,尤其鼻梁很是笔挺,如刀削一般不多一份不少一毫得好看,一对黑眼睛有神,哪怕是在白日也避不开他锋芒不掩的光芒。这是一个生来习惯审视世界,自己,旁人的存在,太容易灼伤周围的存在。面对这场惜败,只有他面色如常,上岸后匆匆离开。越七从他一闪而过的略带兴奋的侧脸看出,他根本没有需要躲到角落排遣的伤怀,而是看到猎物开始捕食且志得意满的快乐。
找到帕特里夏时已近黄昏,而陷于梦境,只有延续至此时记忆的仍是她正坐在沈志图书馆中悠闲地看书。
C大作为千年名校,图书馆可谓是符合博尔赫斯所言——如果有天堂,天堂是图书馆的模样。帕特里夏那一身教养良好仪态优雅的淑女典范气质安置在高大宏丽的穹顶下,合适美好得叫人屏息。
就如拉斐尔的《草地上的圣母》画像安置在梵蒂冈的大教堂中,恬静安宁地宽宥背负原罪而来流泪忏悔的世人;
如枫树被安置在北温带的土壤上,深深扎根伸出枝梢任清风拂过阳光照耀;
如海伦娜闪蝶得以在干燥的次生林林地飞翔,一展深蓝湛蓝浅蓝三种颜色变化的双翅。
橙色的夕照笼在她面庞,似乎把将她冷若冰霜的姿容捂暖,加上她面上不自觉浮上的笑意,都更让人生亲近的勇气。
“阿志你看到什么这样开心。”越七与阿赤循着那温柔如水的声音看去,只见那个浅蓝赛艇队气质干净的男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帕特里夏身旁的长窗。他换上了白衬衫,比起比赛时少了蓬勃的朝气却更文质彬彬,甚至有一股犹如谪仙般离世出尘的气质。白纱窗帘随风飘起,他捧书倚墙,半隐半现,露出侧脸时,特别是看着帕特里夏时能柔出水的情意,都让人心里软得不成样子,是让人会马上回忆起悸动初恋的美好模样。
帕特里夏却头也不抬,又翻过一页书,“没什么,为学校赛艇获胜开心。”男生温柔的目光一下就更加有神,快步坐到了她对面,啪得将书抽走合上,灼灼地凝视着她的面庞。
见书是看不成了,帕特里夏无奈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仿佛在对付孩子的撒娇,又气又想笑,似在斥责又似在安抚:“你呀。”外头送进一阵微风,轻轻吹拂起她的茶色短发。
阳光停驻在他们相隔很近的手腕上,如碎金又如千万条金色细线将他们缠在一起。
阿赤虽然失忆,但也同样觉得这个场景很要命。
而越七这位过来人已经倦怠地合上眼睛,满脸都写着冤孽啊冤孽,心魔看来就是这位干净少年没跑了。
接下去的日子里越七和阿赤两人都默默地尾随帕特里夏,或者说在这段时间里以沈志的名字生活的人,寻找能叫醒她的契机,皆一无所获。于是默默地尾随就变成了默默看沈志和这个被她叫做阿榆的男生秀恩爱,或者说阿榆在秀,沈志少有地回应一下。
更奇异的是,沈志好像对这个男生在示好毫无自觉。哪怕身旁的人,无论是同一个化学研究小组的人还是两人常逛的水果摊摊主,如何表现出想要尽量不被闪到的反应,沈志都一面。在查过他们二人档案后,阿赤表示非常疑惑,明明是十八岁的少女为什么一副背负着改变世界宏伟理想的有志青年模样,恋爱方向的配置没有装好吗?为什么她对于批判性推理的选课反而大感兴趣,而对各种阿榆对她暖心的细节毫不动容?
越七和阿赤并不知道,主动起来的沈志如果有必要,可以连生命都不再顾惜。
当然那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而阿榆明显不像沈志那么迟钝,当然了不然恋爱还怎么谈下去,甚至不像自己表面上那样干净纯粹。
比如他能一脸真诚地搬到沈志的公寓旁。
沈志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助教,而他会出现在她的每堂课上,在实验室边专心致志地科研边占据有利地形。
周末一起驱车去购物给冰箱补给,偶尔一起做饭洗碗,经常一起去看音乐会博物馆展览。
用越七的分析就是除了少去扯证拆墙买双人床的步骤,他们早就过着夫妻一样生活。
这样的现状在梦中维持了近一年,终于在一次突破性试验成功后发生了改变。
这证明结合基因图谱,对于不同人种产生不同效果可行性的论文的无论是生物制药还是化妆产业都是一次革命性的的进步。成功的那一刻,实验室里的众人都沸腾喊叫,内敛平和的沈志虽然取得的是预计中的成功,但仍是浮现了开怀会心的笑容。她被狂喜的众人推来推去击掌拥抱,最后到了阿榆怀中。阿榆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伸出手将她紧紧搂入怀。
情绪翻涌的黑眸对上因为喜悦而显得有些微醺慵懒的冰蓝眼睛,更让人觉得深沉。
当晚酒吧狂欢之后,被灌了八分醉的沈志果然是被阿榆抱了出来,一路抱到了床上。
越七看了一眼沈志的神态登时露出疲倦之色,拉着阿赤匆匆下楼:“别看了。她被下药了。”
阿赤惊讶地抬头看了看点亮后熄灭的灯光,愤愤道:“这个败类。”
“她也一直纵容这种关系发展下去,未必不能接受。算了,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楼上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那是阿榆在沈志生日买来讨她欢心的雨过天青色汝窑瓷,一直放在床头供了两朵小巧碗莲。接着是沈志闷闷的声音,似乎努力从醉酒的头疼欲裂中捡回一点力气:“如果你这样做,我不会原谅你的。”
阿赤面色更差:“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越七冷笑:“他都做到这份上了,就算停下,沈志能原谅他吗?”
两人避到酒吧,看了一夜的喧闹浮华,偶尔目光交汇都晓得彼此在心焦。
等到天大亮,两人才面色难看地往沈志家里走。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建设后两人才进门,令人惊讶的是房子里仍然保持着相当的整洁,除了摔在地上碎得不成样子的瓷碗和刚刚含苞的粉色荷花,里面仍然保持着和往日一样井井有条甚至冰冷的家居氛围。阿榆已经不见踪影,而沈志正穿着米白色的浴袍慢慢走出浴室,一派平和地发短信请假,从冰箱里拿出披萨加热。
沈志吃完剩下的比萨后又翻回床上睡了一个早上,到下午才又穿着整齐地回研究所,给其他实验人员放了个短假,自己则有条不紊地开始整理数据,和所长交流了一下研究结果,和几个制药厂的代表吃了顿晚饭,虽然冷淡但也算是符合社交礼仪地结束应酬。真是叫二人叹服。
直到结束晚饭回家后,她才捞起电话听筒,阿榆留了三条语音,先是絮絮叨叨地道歉,沈志边听边热了牛奶暖胃,第二条是告白,把这些年来的情意说个分明,沈志把牛奶一饮而尽顺便把杯子洗了,第三条竟是告别,语音那头的阿榆似乎在自言自语般低低地说,彼此还是静静想清楚的好,所以他赴P国当个维和志愿者,凡有苦难地都将是他所在,沈志听完所有语音便把线一扯,干脆利落让电话和垃圾桶亲密相拥。
沈志在一周后准备妥当后辞职,去了E洲北部国家的一所研究所继续工作。她下一步的研究需要进行大量的基因分析与数据统计,需要动用到巨型计算机。而在北部,得天独厚的寒冷气候为这类仪器的运行提供了最好的冷却剂,而买断这类仪器专利的斋藤家族正好对这方面研究产生兴趣,高薪将她聘请。
她未必是刻意躲开阿榆,在她那精确分析利弊的脑子里,斩断这段变质的友谊只是职业变更中一个顺带的好处。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哪怕是毫无经验的阿赤也已猜到了。
真实名字是斋藤昱的阿榆出现在他的面前,硅谷新贵斋藤曜的弟弟,斋藤家族的二家主,面前挂着和往昔一样弧度的会心笑容,但无论是沈志还是越七阿赤二人,都只感到森冷与不适。
但斋藤昱再无越界行为,安分地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沈志寒暄,沈志以最轻松的理解方式接受了这件事,那晚不过是个意外,他把情感放下,现在两个人可以继续恢复和谐的朋友关系一切研究热爱到难以放下的东西,再好不过了。
她大错特错。
斋藤昱的化学天分从来就不在沈志之下,他刻意掩藏实力,以助手陪在沈志身边的日子过去了。无论是沈志冷淡处之的态度还是在P国做志愿者时经历的战乱,都把他淬炼成一个不同的人,更加坚韧也更加强硬。
他和沈志继续合作研究,不再掩饰能力的他很快在基因编码方向领先一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公开表示了对沈志的情感。而一直将事业当做寄托的沈志虽然也有所进展,但却被称作居里夫人第二甚至是斋藤夫人,前者也许还算褒奖,后者对于自尊心极强的沈志而言就是侮辱。
之后的矛盾更是到不可调和的激烈程度。她发现了具有针对性的生化武器投入生产。
刚开始,沈志拿着大量材料与斋藤昱对峙的态度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她说:“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说点什么。我真的,真的快要不认识你了。
这样平缓的交谈气氛被斋藤昱一手打破,他快步上前掐住沈志的脖子,恨恨地吻住她毫无血色的嘴唇,直到她快要窒息才放开,但沈志的脖子上已经被勒出一道红痕,活像她刚刚自缢未遂被解救下来一样。
“阿志,你知不知道,每次你露出这种平静谈判的态度最能激怒我?我恨不得把你这样平静的脸活活撕下。哦不,那天晚上,你就像一朵绽开的罂粟……”沈志的回应是干脆利落的一掌,她用的力气是那样大,以至于斋藤昱感到了瞬间的耳鸣,而她掌心先是褪去所有血色,一片惨白,然后慢慢在火辣辣的痛感中变成鲜艳的红色。
“哦,这样才能激怒你。作为实施这种行为的我,真是荣幸。”
沈志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要离去,却被一群人拦下。
又是一件连阿赤这种没有记忆没有经历的人猜得到的事情发生了,她被囚禁。
她并未完全与世隔绝,仍然可以进行研究,通过电视查看外界的消息,如果开口,斋藤昱无论在做什么,都会马上放下,陪她外出散心,虽然散心的范围只停留在研究所所在的山中。
但在明知研究结果会成为杀人利器后,她怎么可能写得出一个方程式?
偶尔出现一些落后地区未知疾病肆虐,明知这背后发生什么的时候,她怎么可能看的下更多的新闻?
而明知斋藤昱内里生出什么的疯狂野心之后,她怎么可能面对那张和过去没有差别的面庞。而越七和阿赤守在囚禁的沈志身旁,经历了和她一样煎熬的时光。
转机出现在她提过的神秘人。在几乎能力渗透到各个角落却从不露面的神秘人的帮助下,她获得了逃生的渠道和更加可怖的黑幕信息。但有一个障碍只有她自己可以清除。斋藤昱。
斋藤昱记得他们所有纪念日,无论是第一次见面,还是第一次重逢。在那些特殊的日子里,他会变得特别脆弱而感性,话也变得多。当沈志主动迎合,偶尔接过话头,他就快活地和一个年幼的孩子,得到一块糖果就如得到一个世界。
要哄他喝下一杯酒,再简单不过了。
在和沈志度过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中,斋藤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他不理解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沈志为什么看到蝴蝶就会发呆,在他送了标本后极为愤怒,和他冷战许久,比如沈志为什么每年都会在固定不是父亲沈央忌日的时候也去扫墓,比如沈志为什么房间要打扫得一尘不染,但去做客时在过分干净的房间里却不吃不喝,面怀谨慎。
一切的问题只需要一个答案。沈是父姓,而她的母亲姓衣,曾是湘西蛊苗中人。
苗族崇拜蝴蝶。那个不是父亲忌日的日子是父母结婚纪念日,只有那样的日子里她才觉得一家团圆。她有个双胞胎妹妹衣姽婳,双生不吉,所以她被父亲抱走抚养,而妹妹在母亲照应下长大。她继承父亲研究化学之志,而妹妹接过母亲衣钵。她日日收拾房间,就是为了一日能接回妹妹,让就算是养蛊的胞妹也能活得自如。养蛊人家从来洁净非常。
她一直压抑在优雅淑女气质下的蛮族血统帮了她许多,在逃亡的路上从容的思考纵然重要,但一股不怕万般苦头的坚忍意志与野蛮劲头却更是重要。她逃亡到西伯利亚,找到了神秘人给她准备的资源,学会了易容的法子,在冰天雪地里静静等待,找准时机继续逃往P国。
沈志扮作维和医生进了隔离医院,获取血样希望解决生化武器的时候,恐怖袭击发生了。
而当初那个K河上身着深蓝战袍鲜衣怒马的少年,汤新,才是她这场梦中的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