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生活,或是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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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在酒店床上的沈志已经昏迷已久,如又一次陷在噩梦中般眉头紧蹙,嘴角还一点一点流出血迹,并不是像刚才一样的奔涌之势,但却不曾断绝,似想要把她的性命就这样缓慢地带走。
阿赤边帮她擦去血珠,边把自己额头上一溜一溜出的汗水抹去。
“她好像在发热。”越七边说,边伸手打算帮她换下打湿的衣服。
她突然一惊,从沈志的后背慢慢抽出手,却发现满手已经都是鲜血。阿赤忍不住惊呼出声。
两人连忙一个帮沈志翻身,一个取来剪刀帮她把上衣剪开。沈志的背后已经划开了十几道口子,虽然看上去还没到达伤及性命的深度,但血还是汩汩地涌出,血的颜色也呈深红色并一点点变成黑色。阿赤不知所措地看向越七,越七则在沉默片刻后拦住阿赤要擦洗伤口的手。沈志背后伤口的血慢慢减慢了流速,并以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又渗入她的体内。
“这,这是什么?”阿赤看着沈志背后出现的黑色图案惊疑不定,若说是纹身却更加邪气。如同用一把手术刀割伤沈志,再用她的血迹当做墨水,在她背上画出一片诡异的符文与形状。
“湘西蛊术,不愧和泰国降头术并称为A洲两大邪术。”越七帮沈志盖上了被子,挡住不再光洁如绸缎的背部。饶是见惯生死,她对于这样耸人听闻的法术仍是心存敬畏。
“阿志不正是蛊苗后人,难道被人所害?”
“不,这是转移。”越七走到窗边,边观察斋藤家族有没有尾随边解答阿赤的疑问:“恐怕,沈志的那位叫做姽婳的妹妹已经被人所害。她身负传承千年的蛊术,不甘就此消亡,散了大半功力到这世上与自己血脉最相连的人身上。”
“那阿志如今……”
“沈志从未与奇门中人来往,就算有一身修为也只能发挥十之一二。如今世道灵气稀薄,我曾在的正一门是奇门道教正统,能有所成的人也并不多。沈志的胞妹也不过二十多岁,不论是内家心法还是外家拳脚,恐怕达到化境的可能性是极微茫的了。不过,苗族人多用蛊,善借毒物,若这能力到了沈志手里,防身倒是够的。”
沈志醒来后听了越七这番分析,只是静默不语,大概是在为妹妹担忧,对自己的背伤却不怎么在意。越七并不开导她,只和阿赤闲聊起来。
“你倒真是没有记忆的人,不然怎么没看见你的梦境中心魔模样。”
“我却有些失望。”
越七呵地冷笑一声,“看我们两个这样的故事你却还有向往。”
“我这样说阿志你莫生气,但你吃了这样的苦,只要一缕甜不也就够了吗?”沈志闻言面色微变,仍然不语。
越七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她和沈志的经历并无相似之处,但对那种煎熬着过日子的心境却感同身受。明明心上有了在意之人,却被信赖的朋友下药,引以为傲的事业被贬低成一个男人的附庸,发现自己心血成就罪恶的生化武器,囚禁不得自由,亲眼见证武器的毁灭性,不得已亲手截去在意之人的右手,条条状状加起来,爱情能不能实现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心头的苦太多,哪怕只是一个微笑带来的一丝甜,就够回味很久很久了。
无论怎么和没感觉的人相处,最多只有近乎亲人般的熟悉和信赖,但一旦遇上对的人,只觉得到了秋天,到处都是收获的喜悦,只是看到他的面庞听到他的声音,快乐就开始发酵,伸出手想去触碰对方时,还没有到达就觉得心满意足,加倍地热爱世界,到达后就更是躺在了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阿赤又道:“但越七你的故事我却看不懂。”
“哪个部分看不明白。”越七眼眸流转,看了看趴在床边发呆的沈志,口气中也少了几分恶意。
“那个流浪汉和那个教士,你为什么要杀他们?”阿赤明白她的用意,就干脆发问。
“前者要抢我的东西,后者嘛,我不过帮他信仰的主惩罚他。”
越七的口气是那样理所当然,阿赤虽然对她这样草菅人命的态度感到心惊,但觉得她这样毫无心理负担地杀人,在组织里一定是个很拉风的反派吧。
“那些小女孩……”沈志明白二人是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便知好意地抬头,对越七投以疑问的一瞥。
“呵,她们是那位教士的小新娘。”
阿赤一愣,面上先是惊惧后是震怒。
沈志虽然面上未有太大起伏,但目光中也染上了些悲悯与愤怒。
三人难得不针锋相对,也不处于死亡阴影之下,越七那条银舌头显得不那么锋利,沈志在受伤之下难得剥落了些防备的冰棱,加上阿赤一如既往的面上心上一般的坦率懵懂,聊天的气氛几乎达到她们相遇以来的最好值。
越七聊了聊上次是如何利用网络恐怖组织绑架议长与法官,“那群高声嚷着自由的黑客还开了个法庭,自己打算当法官还当死刑执行人呢。果然中二病就好控制呢。”她嗤笑道。
沈志则解释了基因图谱如何介入武器设计,但她也为自己的研究稍加辩护:“基因工程在未来将会成为新的核威慑。但核能本是中性的,基因工程也是。A国就利用这个开展精确医疗,大大减少了预算。”
阿赤则按着越七的经验,寻找自己易容装置可能的位置。“其实这张男孩子的面孔也不错,但顶着它过一辈子还是觉得别扭呢。”几番尝试未果后她无奈摊手。
三人聊至日头西落,一则无心二则沈志无力外出,便打了电话点了晚饭送上来。
“你能问下这份TAGLIOLINICONSCAMPIECARCIOFI里的明虾是不是来自于亚得里亚海的吗?”当越七吩咐客房时,阿赤仰起头随意地问了一句。越七与沈志对望一眼,却终归什么都没说。
阿赤盘腿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慵懒却又不失体面。只是一瞥菜单,就能说出这家酒店以I国语言书写的特色菜名,知道最好的原料产地来自威尼斯泻湖区圣依拉斯莫岛。
越七和沈志见惯世面,明白阿赤的这份见识意味着什么,只此刻不由得暗自压下对阿赤来历的揣测。
并未等待许久门铃便响起。
后来,当阿赤回忆那一刻的时候,画面简直是如一帧一帧闪过。越七的手轻轻按在南瓜型的金色旋钮,正要推开房门。沈志打算在白色衬衣外又多加了一件,以免透出那爬满一背的纹身。就在她打直腰杆,把风衣往身后甩开的时候,有一颗子弹打穿了卧室的窗户,它擦过沈志漂亮的蝴蝶骨,擦过墨色衣袂,再高速旋转着嵌进墙面。
越七扭过头,她的目光和阿赤的目光交织,凝结在沈志身前。
沈志静止不动,两朵灿烂的血花在她的背部无声地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