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上行了半天,到岸时已经天擦黑儿了。因微服而来,苏协替他们找好了客栈,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晚没出什么差错,大概赶了一天的路,几人都很疲累,用了晚膳便各自散了。
令苏寒庆幸的是,姬无邪那厮一路上再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行。但不幸的是,姬无邪的房间就在她旁边,那人深不可测,耳力非常,有些事还真是麻烦了。
翌日,秦烨昌再次提出两家结亲:“苏兄,这一路来我们互相都知根知底,苏兄是不可多得的良人。小妹与苏兄郎才女貌,若我们两家永结秦晋之好,岂不妙哉?”
苏寒内心叫苦不迭,却不得不应付着:“我这身子,秦公子一路来也看到了,一日三餐药不断,若许了我这么个病秧子,才是耽误了令妹。”
姬无邪脸色才稍舒缓,立马又黑了下去。损人有这么损己的吗?还病秧子,丞相大人你对自己的认知还真是深刻啊!
秦烨昌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瞒苏兄,那日我回去后已将苏兄之言转告小妹,奈何小妹一颗芳心系在苏兄身上,我做人哥哥的,总不好……苏兄看在小妹一片痴心的份上,答应了罢!”
姬无邪抢在苏寒前面开口:“婚事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请问你们占了哪条?”
苏寒不着痕迹地瞥了姬无邪一眼,她被逼婚又不是他,那么生气干什么,莫名其妙。
难不成真的良心发现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开始共同对敌了?
秦烨昌忍了忍,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怎么,姬公子是要做那打散鸳鸯的恶棒子?”
姬无邪也不恼,摇着扇子,悠悠道:“苏寒与你妹妹统共见了几面?人家还没答应呢,哪里来的鸳鸯?说出去只怕满大街都在传秦家有女不矜持,秦公子不是我说你,哪有做哥哥的上赶着毁自家妹妹清誉的?素闻秦公子与令妹感情甚佳,原来也不过如此。”
女子的清誉十分重要,苏寒想劝上一二,然而思及已自顾不暇,又感激他维护自己,嘴唇翕张,终究没有说什么。
秦烨昌半天没插进一句话,眉头直跳,干脆不理姬无邪,道:“我们自问家世显赫,配苏公子绰绰有余,羽墨兄还是该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
姬无邪又不乐意了:“在座几位哪个不是是出身显赫,苏寒可是一人撑起一座府,不仅家世不低于你们,本身又能力卓绝,智谋无双。配秦公子的妹妹……啧啧,姬某认为太屈才了。”
秦烨昌“腾”的站起来,怒道:“姬无邪!”
姬无邪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道:“听得见,不用那么大声,费嗓子。诶我这耳朵都被你给喊出耳鸣来了。”
其余几人则暗暗庆幸,得亏要了一间隔音不错的雅间说话,否则照昌王殿下这么大嗓门,他们几人本就容颜不凡,那岂不是彻底暴露了?
秦烨昌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咬牙切齿道:“姬公子,我和苏兄议事,还请你不要插手。”
姬无邪挠了挠耳朵,似乎十分苦恼,道:“你说什么,大声点不行吗?我没听见。”
秦烨昌怒道:“你刚才不是叫我小声吗!”
姬无邪翘着二郎腿:“你看你,我刚刚叫你不要那么大声,现在好了吧,把我耳朵震聋了。所以你要大声啊!你是不是该赔个补偿啊?”
“……”秦烨昌定了定神,半天憋出几个字,“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我吗?”姬无邪眯了眯眼,忽然一笑:“我是你的谁呀我是你吗,你干什么听我的话,你听就算了,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我叫你小声你偏要大声,我叫你大声你又说我强词夺理,真不知道你家里人怎么受得了你这个脾气的!”
“你!”
“我什么我?我说的是事实啊,我耳朵被你弄得听不清了,我都提醒你别那么大声,到时候把人家屋顶掀翻了且不说赔偿,那就是扰民了。真是可怜这家客栈的主人,摊上你这么一位嗓门大脾气暴还不自知不自控的客人,罪过罪过!”
苏寒端了茶盏,隐去唇角的笑意。
慕容川旭挤在两人中间坐如针毡,面色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南宫浩泽额角微抽,憋笑憋得辛苦,心中忍不住为这位师叔大声叫好。
秋子修满脸无欲无求绝情绝义,超脱于世俗,毫无波澜。
“姬无邪!”
秦烨昌胸口气血翻涌,拍案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那桌子安静了一会儿,不过片刻,轰然倒塌。
“……”
苏寒怜惜地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桌子。
场面一度尴尬。秦烨昌脸色青白交加好不精彩,举着手放也不是抬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那么干站着,僵化一般。
姬无邪道:“多么残忍呐!人家桌子招你惹你了,你拍人家就算了,还拍碎了!尸首分离,你是教人家死了都不安宁!”
多么残忍的秦烨昌:“……”
他招谁惹谁了!
末了顿了顿,姬无邪还补上一句:“这桌子不便宜,秦公子自己看着办吧。”
秦烨昌死死瞪着他,颤着手指,“你”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一个字。
他做了什么孽!
有那么一瞬间,秦烨昌觉得自己可以被姬无邪活活气死。
这两人怎么这么幼稚啊。苏寒扶额道:“阿泰,去叫人给秦公子换一副坐席。”
清泰敛眉应道:“是。”
掌柜的匆匆带着人进门,大惊失色,道:“怎么了这是?饭菜不合您的口味吗?”
秦烨昌双颊微动,一脸隐忍。半晌,从牙缝挤出两个字:“不,是。”
掌柜的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安排人去收拾了。
秦烨昌站在那儿独自生着闷气,一个小二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叉着腰说了一堆话。
“……”
秦烨昌面颊僵硬,道:“你说什么?”
那小二泼辣地瞪了他一眼,边收拾边道:“没什么!”
苏寒实在想笑。
这小二是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说了一堆在别人眼中堪称听天书的字符,谁也听不出个什么。
但她听得懂啊,这是姑苏话,没什么具体意思,就是骂人的。姑苏人口音软糯,若非这小二一脸气势汹汹,嗓门不小,其实很难听出火气。
掌柜不赞同地看了小二一眼,歉然道:“各位客官见笑了。我这徒儿不懂事,几位不要与他计较。”
姬无邪戏谑道:“怎会怎会?我们秦公子肚量大着呢!是吧,秦兄。”
秦烨昌被气得狠了,不发一言。掌柜的又道:“几位公子瞧着不像江南人啊,是从外地来的?”
南宫浩泽道:“正是。我这位仁兄脾气不太好,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掌柜的连忙摆手:“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添麻烦的秦仁兄:“……”
苏寒歉然道:“楼下那么多生意,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掌柜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瞧上去温和稳重,实在不像个满身铜锈气的商人,他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我们干这行的,祖上有传下来的规矩,顾客就是上帝。”
苏寒笑了笑。
掌柜道:“公子是江南人吧?”
苏寒一愣,那掌柜又说:“另外几位客官瞧着生,只有公子有点江南地方的口音。”
她声音如其人一般令人如沐春风。
其余几人也都望过来,苏寒微微颔首道:“正是。”
掌柜眼前一亮,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
苏寒善解人意道:“您有什么请讲,不碍事的。”
掌柜道:“唐突一问,您在这儿住吗?”
苏寒想了想,道:“并不。只是我在此处有府邸庄园。”
掌柜鼓了鼓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请问公子可有家室?”
“……”鸦雀无声。
苏寒浑然不觉,道:“没有。”
掌柜道:“丫头可多?”
丫头?什么丫头?
苏寒懵了一瞬,道:“……没有。”
掌柜简直称得上两眼放光,再接再厉:“我有一个侄女儿待字闺中,生得如花似玉,我瞧公子一表人才,不如……”
“……啊?”苏寒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道。
姬无邪直接黑了脸,气得想给她一脚,然而舍不得!
掌柜道:“不如就此缔结良缘,找人看了八字。您放心,我那侄女儿家席丰履厚,我那兄长为人宽和,家里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人口简单。就是我侄女儿性情过于直爽,您多担待着。但这跟您不正好互补。您看这事如何?”
娶妻娶贤,这个年代虽然民风开放,然而贤良淑德仍旧是所有人家相看的标准。掌柜大概也知道,自己的侄女这个性子没多少人受得了,是以方才说话也小心翼翼的。
苏寒哭笑不得,她是不是要给清安去信一封,让他给占卜占卜,这怎么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把家里的女眷嫁出去呢?
她无奈道:“怕是要辜负您的一片好意了,在下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那位姑娘如此优秀,想必求娶之人也络绎不绝,是我无福消受了。”
掌柜有些遗憾道:“这样啊……您别这么说,是我那侄女没那个福气。”
就连南宫浩泽都不得不感叹自家师傅的魅力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