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天气免不得寒冷,四处冰雪未融,宽阔的道路上几辆马车行驶,拉车的马儿悠悠提步,神情惬意,然而马车行驶却并非不快。
行至一处水旁,前面那辆马车停下,后二辆亦停。
南宫浩泽掀开车帘,道:“何事。”
他的贴身小厮名曰阿言,正是驾车人之一,道:“回主子,前路有水,过不去。”
南宫浩泽问道:“慕兄以为如何?”
慕容川旭道:“南兄决定便好。”
南宫浩泽下了马车,这水宽而长,左右皆望不到边。这哪是普通河溪,分明是江!他思索片刻,沉吟道:“以我之见,不如乘船?”
慕容川旭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其他几位贤兄允不允许了。”
正说着,后面的人都上来,众人颔首见礼,南宫浩泽问道:“师傅觉得渡船如何?”
苏寒道:“只是苦了这良驹了。”
他们半月前出发去江南,一路走走停停,二人共用一马车,两匹马拉一车厢。此次拉马的都是各自坐骑,千里良驹,水路遥遥,苏寒实在心疼自己的小狮子。
南宫浩泽道:“正是此理。几位以为如何?”
秦烨昌大气道:“租个大画舫,宝马便可乘船!”
“……”
苏寒眉尖微动,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
姬无邪冷嗤一声。
秦烨昌脸色一变,道:“姬公子什么意思?难道是对孤……我有什么不满吗!”
姬无邪冷笑道:“这荒郊野岭的,附近全是些普通百姓,谁家有钱造画舫。”
秦烨昌一噎,脸色很不好看,青青白白。
他忍不住反讽道:“那摄政王以为如何?小小渔船容得下您的坐骑大驾吗?”
姬无邪折扇一展,扭过头去看风景,实在不想和这个白痴讲话。
南宫浩泽道:“秦公子,此去微服,还请慎言。姬师叔的话也不无道理,此事还需三思。”
秦烨昌脸色一僵。
南宫浩泽道:“师傅?”
苏寒道:“过了这江,便到姑苏一带了。”
江上有风,飒飒作响,白衣蹁跹,如水天之中的粼粼波光,动人心弦。少年负手而立,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化开点点暖意。
姬无邪唤道:“苏寒。”
苏寒立时转过头,道:“什么?”
姬无邪道:“想办法啊。”
他理所当然地道:“想办法渡江啊!”
“……”
苏寒嘴角微抽道:“姬公子,在下才疏学浅,并不知其根本。”
姬无邪老闲在在地扇着扇子,眉飞色舞道:“我记得不错的话,苏寒你在这不是地主?”
苏寒:“……”
她深吸一口气道:“还请姬公子慎言。”
其实这话说得不错,前朝盛行封地食邑,宦官横行,奸臣谄媚,统治阶级奢靡之风日渐阔大,底层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许多支起义军打着反封地制名号“清君侧”,然而到最后纷纷倒戈相向,还没打下半壁江山就盘算着瓜分土地,在送给永乐帝的联盟军书上美其名曰格局宽广,弃暗投明,希望当时势力不小的永乐帝也能站在他们这一边。永乐帝曾对此嗤之以鼻,怒批他们初心不再,声称永乐之为“江山久永,百姓康乐”,绝不会与他们此群小人同流合污。
后来京都沦陷,天子挟泪禅让国玺于永乐帝,唯一要求却是永乐帝的年号必定终生为永乐,直至身死可改。
国玺到手,苏寒受封丞相。军中不少人暗怀鬼胎,一致求见苏寒,请苏寒在初一十五的大朝上提出沿袭前朝封地制。苏寒彼时才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心怀社稷却实实在在地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硬生生顶着压力扛了下来,死不答应。
很多人的不满是从那时就种下了种子的。现在的苏寒想起每每失笑,彼时年少轻狂,殊不知暗地里有多少人等着看这位少年的笑话,若换成登位三年后的少年丞相,想必会处理得更好。
待中原一统,苏寒拜为逍遥侯,永乐帝对她是实实在在的放心,曾三次提出将江南一带作为封地与她,食邑三万户,尽数被苏寒推辞。直到永乐二年,苏寒十六岁,永乐帝再次提出,并说明不仅她有,摄政王、平西伯皆有,她便顺势应下,只是把食邑三万户辞掉了两万。永乐帝不允,最后只辞掉了一半,食邑一万五千户。
姑苏水乡有逍遥侯的府邸。
苏寒道:“姬公子的封地不也在此处?”
姬无邪摇头晃脑:“那不同。我是在江浙一处,离这儿远着呢。可过了这江,差不多就是姑苏了吧?”
苏寒只好道:“我昨晚已去书信一封,想必船只不久便达。只是微服私访,并没有透露诸位的身份,到时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正说着,远处湍急的江流上隐隐约约冒出几个小黑影子。
约莫半柱香,那黑影变大,俨然几艘大舫。
领头的正是江南苏府管家,他和丞相府老管家苏博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苏博年轻不少,才三四十岁,名唤苏协,“公子。”
苏寒轻笑道:“协叔近来安好?”
苏协看上去很高兴,眼角有浅浅的细纹:“安好安好。公子可安好?身体可还好?按时用药了吗?”
苏寒颔首笑道:“无碍。劳您惦挂了。”
苏协看了看周围几人,笑意不减:“这是公子的朋友吗?”
苏寒想了想,道:“这是贵客,身份暂时不方便同您说。好生招待着。”
姬无邪抢着道:“协叔好,我!我是苏寒的朋友。”
苏协笑意一下子又上来了:“既然是公子的朋友,快请上船。”
秦烨昌道:“我的宝马也上船么?”
苏协看了他一眼,道:“自然可以。”
秦烨昌眉头微舒,道:“那么哪一艘船是我的坐骑所乘?”
姬无邪失笑,冷嗤道:“秦公子还是先数一数有几辆船吧!”
总共不过三辆船,一大一中一小,中等的船长而宽,没有船篷,两边有绸布围起,船尾放着干草,马该上哪艘船,一目了然。
苏协道:“几位公子的坐骑上此船。这船不是最大的,但是最平稳的。”
等到了江上,苏协高兴,亲自给苏寒等人摇桨,苏寒不忍他受累,苏协反倒不以为意:“我还没老呢。公子忘啦,我是在水上长大的,这儿一片水急,要不了多少力气!”
他笑起来,朗声道:“公子这回带了朋友来,一定要好好招待!姬公子一看便是人中龙凤,您能跟我家公子做朋友实在是好啊!”
姬无邪笑眯眯道:“协叔说得哪里话。能跟苏寒做朋友是晚辈三生修来的福分。”
苏寒眼角微抽,眉毛似乎挑了挑。
好巧不巧,姬无邪一路上跟她共乘一辆马车。要死不死,这厮是个自来熟的,前些天还针锋相对,这一路上就尽献殷勤。
苏寒一开始还能游刃有余地应付他,尊称他一声“姬公子”“姬兄”,然而这厮愈发得寸进尺,简直气死人不偿命,扔毛笔、砸墨条、摔折子都是常有的事。姬无邪因为自己的为所欲为,一路上换衣服的速度倍儿快,身上的墨香气愈发浓郁,而苏寒每每砸完了才懊恼。
便宜了这厮。
反正她在他面前绝对算得上风度尽失。
姬无邪也是有本事,能把苏寒逼到角落怒极咆哮:“姬无邪!”
这时候的姬无邪就会笑嘻嘻地凑上脑袋,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哀哀讨饶:“好啦!我知道错啦!诶苏寒你耳朵红了!是被我气得?哦!我真是太有本事了!”
苏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真,是,太,有,本,事,了。”
姬无邪得意洋洋道:“是吧?我很厉害吧?”
见他一脸求表扬的沾沾自喜模样,苏寒却火气渐消,冷笑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所以摄政王殿下就是贵人天生。”
姬无邪便会一本正经地纠正:“微服私访啊,丞相大人,你怎么能叫我摄政王呢。”
苏寒就静静看着他。
他又道:“还有,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叫我名字就成。”
苏寒摊开新一本奏折,道:“不敢。”
姬无邪义正言辞道:“有什么不敢的。我都叫你名字了,你叫回来也算礼尚往来啊!”
苏寒不理他。
半个月的路程,有了姬无邪的插科打浑,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作者的话:教师节快乐!祝全天下的老师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