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浩泽说到这儿就不往下说了,永乐帝正听得满意,连忙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太子看着高位上的永乐帝,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你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永乐帝急道。
“只是——儿臣以为,淑妃通奸一案不宜见血。”
永乐帝闻言,嘴角渐渐收敛下来,眉头紧皱,面上带着几分铁青,道:“南宫浩泽,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
永乐帝怒道:“既然知道这话,你又怎么说得出口!”
“父皇方才说了,不论儿臣说什么,都恕儿臣无罪,‘但说无妨’,不是吗?”南宫浩泽拱手作揖,淡淡道。
永乐帝一噎,忽然间只觉得如鲠在喉,一腔怒气尽憋在喉咙间,无处发泄。
他强压心底的慌乱,冷静下来,努力平复着心情,道:“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且大梁律法摆在那里,切不可儿戏。”
“但父皇方才说了,这两桩案子,是交给儿臣历练的,由儿臣来决断,您还不让儿臣错过这个机会。既然已经答应交给儿臣全权负责,就不应反悔。”
永乐帝要被气笑了,他什么时候说过把这两桩案子交给南宫浩泽全权负责?只是碍于三位权臣在场,他又实在不好拂了太子的面子。
“但朕也说了,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不可儿戏!”
永乐帝想给太子留一分脸面,但南宫浩泽却不领情。
“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父皇更是天子,天子金口玉言,岂能反悔?”南宫浩泽却是不惧怕他父皇的威严。
“你……”
“君无戏言,父皇是一国之君,又是我大梁的开国皇帝,难道要破了这个历朝历代的规矩吗?况且大梁律法‘君法’第二条就是天子君无戏言,非紧要情况,不可反悔!如果父皇带头不遵守大梁律法,那天下人会怎么看我梁国?”
“那难道这不是紧急情况吗?”
“不是!绝对不是!”
“南宫浩泽!朕是你父皇!你怎么跟你父皇说话呢!学的礼仪都丢到哪儿去了!”
“父皇现在可是恼羞成怒了?父皇口口声声说着皇家颜面,可您带头违反大梁律法,难道就有顾及过皇家颜面?说的冠冕堂皇点是顾及着皇室颜面,可说开一点,您不过是那可耻的男人占有欲在作祟而已!”
“南宫浩泽,你放肆!”永乐帝被戳中了心事,气得面色铁青,“腾”地站起来,怒斥道。
“南宫浩泽!朕告诉你,你还只是个太子!朕还是一国之君!你现在的荣宠都是朕给你的!朕还没死呢,只要朕坐在这个位子上一天,就轮不到你对朕指手画脚!”
南宫浩泽并不退让,据理力争道:“君无戏言,纵然父皇是天子,也不能言而无信!况且也没有人强求过父皇必须立儿臣为太子!”
“太子慎言!”苏寒实在听不下去了,厉声打断道。
永乐帝伸手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颤抖着手指着南宫浩泽,他怒极反笑道:“你以为朕就只能有你一个儿子吗?你以为朕不敢废了你这个太子吗?”
“朕是天子,想要给朕生孩子的女人数不胜数!朕还没老呢,朕能有无数个女人,朕能生无数个比你还优秀的儿子!”
“南宫浩泽,你以为你是什么?朕想立谁为太子就立谁为太子,朕想废了你就能立即废了你!没了太子之位,没了朕给你的荣宠不衰,你还算个什么东西?”
南宫浩泽眸底划过一丝阴狠,眼眶通红道:“这才是您的心里话吧?皇家果然无亲情,我就不应该奢望能从你身上得到亲情!”
“轰隆”一声惊雷,窗外不知何时阴云密布,下起了毛毛雨雪。
“对,你是天子,你是皇帝,你最伟大,这天下都是你的,你坐拥无数美人,你当然能生无数个孩子,但那都不是母后生的。你只怕是忘了当年谁陪你流浪街头,谁在你最落魄的时候一直不离不弃陪在你身边。”
“你现在得到了皇位,但你也得到了数不清的女人。我从不稀罕那把椅子,更不稀罕什么太子之位,得了皇位还不如不得。没登基之前,是谁口口声声说过要给母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是谁口口声声说不会让其他女人生下你的孩子?是谁口口声声说此生初心不改?是你。”
“可你做到了吗?你确实没让其他女人生下孩子,但你现在不就有这个意向么?后宫十几个女人哪个你没有染指过?对,你是天子,你可以坐拥后宫三千,没人会说你有错,但之前那个信誓旦旦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人呢?他去哪儿了?你说,他去哪儿了?”
“他死了,死在你的心里,死在母后的心里。”
南宫浩泽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
永乐帝身影狠狠怔住。
“登基之初,你天天都来母后的宫里,有了别的女人后,两三天才来看母后一次,甚至有一段时间一度沉迷于女色,一个月里只初一十五来点个卯。那段时间被你夜夜宠爱的女人死了,死在你的荣宠之下,你到母后这里来诉苦,好不容易关系有些缓和,又被别的女人吸引过去。然后又对母后说,你是有了前车之鉴,怕母后荣极必衰。”
“多好的借口呐,但你知不知道,你与别的女人夜|夜|笙|歌之时,有没有想过你的结发妻子在偌大的寝宫里守着一抹残烛,辗转难眠。母后那段时间里总朝门口张望,夕阳落下后就在院子里浇浇花草,等彻底天黑了才用膳,吃的是孤独冰凉的饭菜。”
“她在等,等一个吃花醉酒的丈夫,等一个不守诺言的丈夫,等一个流连百花丛的丈夫,等一个早已把她抛之脑后的丈夫。”
“世人总夸耀当今帝后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你也以此为傲,可以不想想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真的对得起母后吗?真的对得起那所谓的‘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伉俪情深和举案齐眉的后面又多了一个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啊,确实是相敬如宾!而且是你先挑起的疏远,你疏远了母后,才有了相敬如宾。”
“你的不守诺言,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从前那个情深不悔的男子,他早就死了,死在你登基那天,死在你拥有除母后之外的第一个女人,死在母后心里,也死在你的心底。”
“你赢了天下,但你输给了自己!”
南宫浩泽说完就一把扯下头顶的冠冕,不顾披散的长发,狠狠扔在地上。
大殿之外雨雪交加,又传来一声“轰隆”。
“这个太子的帽子,儿臣不稀罕!父皇既要,收走就是!”
说罢转身就走,大步跨出御书房。
“浩泽!”苏寒惊道,顾不得什么礼仪,立刻拔脚去追了。
而在她身后,御书房里传来一阵惊呼:“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