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浩泽跑得很快,雨雪交加,不曾有停下来的势头,反而愈发大了。
今日上朝时阳光明媚,地上的积雪都融掉了不少,苏寒本就不喜穿得厚重,如今更是只穿一件锦袍,披一件大氅。
她未料到天气突变,御书房里是有地龙的,是以她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周身的寒冷。
等到踏出御书房,身边的寒气止不住地涌过来,冲破那单薄的衣袍,叫她冻得手指打颤。
苏寒听得见身后御书房里传来的惊呼,一瞬间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应当是永乐帝出了事,或许晕过去了,也或许有什么损害龙体的大事儿发生,才会使得高升那样慌乱吧。
她动作一顿,望着白茫茫的世界中那一抹雪白快要与天地同色了,回头瞥了一眼御书房,抿了抿唇,眉峰蹙起,拾步朝着南宫浩泽跑开的地方奔去了。
外面一片萧瑟,御书房里却是十分热闹。
果然如苏寒所料的那样,永乐帝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怎么的,在南宫浩泽跑出去的一瞬间胸口钝疼,闷得他喘不上气来,指着门口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忽然就一个踉跄,往后跌了几步,瘫坐在龙椅上,一口气没转过来,登时就晕了过去。
高升跟随永乐帝多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此时永乐帝晕倒得太过突兀,打得他措手不及,荒乱了几秒后就又镇定下来,赶紧着人去请太医了,又连忙上前将永乐帝扶上龙榻。
“陛下!”姬无邪和秋子修也被突然而来的变故砸得一愣。
“陛下,保重龙体啊……”高公公不免有些担忧。
姬无邪忽然快步上前,来到高公公旁边,一展手中的折扇,好巧不巧,遮住了两个人的脸,似乎是正在查看永乐帝的样子。
但高升却听见那冷漠如冰的声音:“今天的事,本王不希望传出去,也不想让那些史官在史书上乱嚼舌根。这点,高公公不会不明白吧?”
高升心尖一颤,忙低垂着眉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老奴明白。”
前朝本是有记录皇帝日常生活的起居舍人的,但永乐帝不喜欢自己每时每刻活在别人的监督下,帝王之尊却一言一行都要受到监视,那岂不是在挑衅皇帝的底线?于是把这个官职作废了。
不过史官是历朝历代都有的,历史上也没有哪个朝代曾把史官这个官职给作废的。
姬无邪这番话明显是警告,身处深宫多年的高公公又怎会不知?
御书房里除了他这个太监总管之外是没有别的宫人了,御书房外倒是有两个侍卫,只是方才就要到了午休时间,永乐帝又素不喜欢别人听到自己与臣子的谈话,没到轮班时间就打发他们先回去了。
而在场的几位重臣与皇帝,丞相大人是太子太傅,自是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与太子不利;平西伯素不是个多嘴的人,孰轻孰重,他也拎得清的;至于摄政王方才那番话已经表明了他是绝对不会传出去的;那么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了,只有他这个下人的嫌疑最大。
至于永乐帝就更不用讲了,他已经年过不惑,只有南宫浩泽一个皇子,且南宫浩泽论嫡论长或是才德方面皆无可挑剔,又是永乐帝钟爱的正宫皇后所出,纵然如今父子暂时离心,太子之位也丝毫不会动摇。
高公公跟随永乐帝多年了,自是知道如果有人敢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只怕永乐帝会把那个人杀之而后快。
任何威胁到南宫浩泽太子之位的人都不能留。
正待此时,太医急匆匆赶来,连喘气儿的功夫都不敢耽搁,只向诸人请了个跪安便赶紧去号脉了。
“陛下怎样?”见太医搭上脉搏后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站在旁边一直不出声的秋子修忽然问道。
“启禀大人,陛下龙体并无大碍,”太医起身揖礼道,“陛下一时气急攻心,情绪波动太大,加之进来心气略有浮躁之意,这才昏了过去。微臣去开个滋心润脾的方子,差人煎了,为陛下调理调理龙体。”
高公公听到只是气急攻心,心里的石头便落了两分,问道:“陛下几时能醒过来?”
“陛下龙体强健,申时左右即能醒来。”
“那就请院正速速写了方子,也好着人去抓药。”
“是。”
太医带着小药童去抓药了。
殿内气氛凝重,殿外大雪飘飘。
苏寒是在冷宫里找到南宫浩泽的。
小太子的一身白衣已经湿透了,披散的长发也沾上了点点雪迹。
他蜷缩在冷宫角落里一棵光秃秃的枯树下面,身影单薄,令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怜惜来。
苏寒摸摸想要打喷嚏的酸酸的鼻子,强行把打喷嚏的感觉压了下去,闷咳一声。
她看着角落里那个无助的少年,长叹一口气,轻着脚步走近,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搭上了小太子的肩,她才忽然发现,南宫浩泽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又仿佛在害怕什么。
手搭上去的那一瞬间,小太子的身体明显一僵。
苏寒唇角微抿,声音中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不悦:“这里风大,冷。起来,回府!”
小太子仰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声音温软:“师傅。”
苏寒眸底划过一丝不忍,终究没强求他,而是问道:“冷吗?”
“冷!”小太子低声说道,“师傅,我好冷。”
从御书房到冷宫的距离并不近,他在大雪里跑了那么长时间,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凉意侵入肌肤,方才感到彻骨的寒冷。
身上很冷,但心里更冷。
苏寒没有多说什么,只把身上披着的大氅褪下,披在小太子身上。
“师傅……”小太子有些慌乱。
苏寒却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我不冷,你先披着。”
小太子想去握一握她的手,却又不敢。
他真的想知道师傅有没有骗他。
“回太子府吧。”苏寒道。
小太子深吸一口气,直起身体,许久不曾站起来,双腿竟是有些麻木了,寒意从脚底嗖嗖往上蹿着。
“当心!”苏寒眼疾手快,扶住了小太子有些不太稳当的身体。
“师傅,浩泽……”南宫浩泽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也难怪他会晕过去,今日散朝本就有些晚了,这小太子只怕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就赶来御书房了,在御书房里又情绪波动太大,末了还在这冰天雪地里呆了不少时间,必定着了凉。
小太子比她要高了小半个头,还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整个人的重量也不是她能承受的。
她吃力地腾出一只手来覆上南宫浩泽的额头。
果不其然,触手一片滚烫。
苏寒眉峰微蹙,冷宫里没有人,方才南宫浩泽跑得飞快,在宫里当值的侍卫或宫人也只捕捉到了一星半点的残影,并没有看清这位披头散发的身影就是他们平日里极为敬重的太子殿下。
苏寒并不想南宫浩泽这个样子被别人看到。
如果被人看到南宫浩泽这副模样,今天发生的事被传出去的几率就大了一些,即使别人不乱猜测,储君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德行有失,只怕不但明日朝堂上不得安宁,而且民间也是要被那群文人墨客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