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中皆是一惊,望向那出声之人,见是丞相,大吃一惊。
意外倒是散去不少,毕竟没有多少人能够有这样的勇气——打断帝王的话语,和这样的善意——不忍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人诛九族。
“陛下,”苏寒平举笏板,“还请陛下三思后行。”
永乐帝眉头仅微微一蹙,就又舒展开来,温声问道:“丞相有何建议?”
苏寒还没有开口,方才那位出生的老臣又连忙道:“禀陛下,李謀祖上数代欺君瞒上,罪大恶极,不可姑息。老臣以为,应当开棺鞭尸,赐鞭挞一百,方得以告天下之安宁,平百姓之怨载。想必,丞相大人也是此意罢!”
苏寒几乎要被气笑了,她什么时候说过她是这个意思?
再且说了,开棺鞭尸?那是要让陛下落得个暴君的名声吗?此时天下虽不说太平盛世,百姓却也是安居乐业,何来怨载一说?
永乐帝眉头紧蹙,眸底划过一丝冷光:“朕是在同丞相谈话,闲杂人等不得干预!”
那老臣呼吸一滞,心头骤冷,也不敢再仗着自己是曾有从龙之功的老臣而出头了,颤颤巍巍伏下身子,不敢多言。
苏寒嘴角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眸色微沉,举着笏板的双手并不垂下,微微躬身启奏道:“陛下,李謀等本案直系罪犯固然有罪,但祸不及无辜之人。陛下是仁君,海纳百川,心胸开明,应当知道他们只是被牵连。”
“而前户部尚书祖上直系十几代都无一不犯了欺君之罪,这是不可否认的。但逝者已逝,再去追究生前的罪过并无多大意义,上以仁治天下,想必也会看在他们已逝的面子上宽恕。”
“如若陛下当真下旨令无辜之人牵连致死、逝者开棺鞭尸,恐传出去于朝廷不利。我大梁又身处中原,四周有虎狼环绕,其他四国若借此机会讨伐,只怕届时局面难以控制,是以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慎重考虑,不可武断。”
苏寒说完话就放下了平局的双臂。她的言语之间已经十分委婉地讲明了利害之处,意思就是这么直接:你要是下令诛九族或开棺鞭尸,就得落个暴虐的名头,甚至还有可能将把柄亲手送到敌人面前。你要是不计较太多,就会被人称赞仁君。
孰轻孰重,苏寒相信永乐帝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自然拎得清。
永乐帝沉默,他自然懂。
“依丞相之见,该如何处置?”
苏寒回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臣。
永乐帝立刻会意,面色冷峻道:“诸位卿家请起。”
“谢陛下。”
众臣起来了,苏寒才道:“陛下圣明,臣不敢妄断。”
永乐帝若有所思道:“那么,诸位爱卿,前礼部尚书一案该如何处置?”
苏寒脑海中猛然间回想起前礼部尚书魏子清——那个爱女如命的父亲,对朝廷而言却不是个好的尚书。
见刚刚站起来的臣子们唯唯诺诺,无人应答,永乐帝压抑着怒气道:“怎么?难道我大梁连个小小的案件,都没有人能拿个主意吗?”
明紫色的衣袍一角一闪:“陛下,依臣之见,当将妃子通奸一案公布于天下,按我大梁律法处置,以示我朝公正严明。”
妃子通奸事关皇家颜面,也是大罪一桩,当事人——通奸之妃子与其奸夫斩首示众,家族三代在朝为官者一应罢免查抄,若二人亲眷知情,祸及三族,若有其余知情人士,立斩不赦。
是以魏子清才会恼怒他从小疼到大的淑妃,如此而言,只怕离诛九族也不远了。
前礼部尚书魏氏除此之外,虽没有犯下滔天大罪,身上也都没有背负人命,亦不曾欺男霸女。但魏子清并不是一个清官,他也有一回贪污受贿,更甚者,前些日子查出,魏氏有一位子弟,是靠科举舞弊方才入朝为官。
若说这其中没有魏家最大的顶梁支柱魏子清的默许,那是谁也不肯相信的。
每年的阳春四月,大梁王朝都会举行一次科举,从民间选拔人才。历年科举都有丞相大人维持考场秩序,但那次科举苏寒外出办公,等永乐帝想起来,科举已经临近开考,再把丞相调回来也来不及了,只得另选他人。
谁又能想到,没有丞相大人坐镇考场,竟有人胆大包天科举舞弊。
苏寒眸底闪过一丝煞气,她也是无意间发现魏氏科举舞弊,这才有了拿魏氏开刀的念头。
科举舞弊可是大罪,朝廷要从科举中选拔人才,除了世袭的爵位,其余要入朝为官者一般都要经过科举,哪怕是权贵子弟也不例外。而那些少数靠祖上蒙荫的,只要对朝廷无大害处,永乐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科举舞弊他是无法忍受的,身为布衣皇帝,他经历过极其困苦的日子,也只有底层老百姓才知道科举是他们摆脱贫困的唯一出路。
如果魏家开了科举舞弊这个先例,那以后岂不是还有张家李家这些?到时又得还原到前朝的科举——一片乌烟瘴气。
假以时日,朝廷中权臣独大,岂不是也要重蹈前朝覆辙?
前车之鉴,不可再犯。
是以,大梁律法“臣法”第一条就是:“任何人不得科举舞弊。若有科举舞弊者,除去其科举资格,一生不得入朝为官,其子孙后代再入科举,需严加看管。其族人若有在朝为官者,严加查抄,若与此事有牵连者,连降三级,罚俸五年,剥除手中一切政务,不得入朝一年,面壁思过。于天下大布!”
虽罪不至死,但只怕这一生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其子孙后代及其族人都要为此蒙羞。
而在朝为官者连降三级,有些人拼死拼活大半辈子怕也晋不了三级。剥除手中一切政务,那岂不是与闲人无异?不得入朝一年,手中的权势早晚要被架空。
听着似乎不严重,但只有当事人知道有多煎熬。
三等大罪加起来,还真就差不多能诛九族了。
只是这到底还是有些难办的,事关皇家颜面,永乐帝不得不慎重考虑,一个弄不好,怕是要被其余四国嘲笑的。
丢了皇家颜面永乐帝不太在意,但要丢了大梁的颜面,他是坚决不同意的。
他轻抚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微微眯了眯眼睛,望向底下那三抹便衣,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此事朕自有决断,诸位爱卿还有何要禀奏的吗?”
众人简要地把手上的政务进展叙述了一遍。
“退朝——”
“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永乐帝走了,底下的臣子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说这魏家和李家会落个什么下场?”
“不知道,圣意难测。”
“唉,这在朝为官的,谁手上没有那么点儿把柄?可那魏子清太大胆了些,竟敢科举舞弊。”
“魏先生着实勇气可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