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明紫色的衣角一闪,“关于前户部尚书一案,已有进展。”
“哦?平西伯请说。”
秋子修从袖中掏出一叠宣纸,那宣纸上似乎有点血迹。
苏寒眸光一闪。
王小九竟然用自己的血写了一封血书。
这似乎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却也好像是她早已料到的。
秋子修道:“这上面是王梓李的幺女王小九写的一份笔供。”
高公公下了台阶,从秋子修手中捧过这封血书,恭敬地呈给永乐帝。
永乐帝拿过来,展开一看,原本冷峻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似是狂风暴雨袭来的前兆。
秋子修继续道:“陛下,王小九恭候宣政殿外多时,可传人证口供。”
“传!”
高公公一挥手中的拂尘,高声道:“传,王小九觐见!”
片刻,从外面传来铁索碰撞的“锵锵”声,伴随着盔甲摩擦的沉重声音。
御林军押进来一个身着囚衣的人,那人一进来就跪拜叩头道:“罪臣之女王小九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乐帝面无表情,目光冷厉地审视着跪伏于地的囚犯,浓浓的帝王之威散发出来,令在场众人屏气凝神,生怕殃及池鱼。
永乐帝一把将手中的血书拍到面前的御案上,眉眼之间隐隐呈现阴沉之色。
苏寒眼睑微垂,恐怕任谁都不会想到,在这位忠心为国的丞相大人眼中,高座上的永乐帝或许是一个体恤百姓的仁主,但他不是一个功盖千秋的明君,也不适合做那英明神武的千古一帝。
他生性多疑,脾气暴躁,虽然登上皇位之后收敛了许多,但最近因为众多势力的施压,脾气又开始阴沉不定。
苏寒做军师时曾告诫他君王喜怒不形于色,但要做明君,应当胸怀宽容之心,俭以修身,劝他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
永乐帝当时虚心受诲,果真如苏寒所说照做了一段时间,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就又开始了以前的暴脾气。
苏寒从此也不再劝他。
正如现在,永乐帝眉眼阴沉,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怒火:“告诉朕,这封血书是不是你写的?”
“回陛下,正是民女所写。”
王小九被宽大的囚服掩盖着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手腕上的铁铐,强装镇定,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颤抖的身体。
永乐帝审视着地上的犯人,睥睨的神色让人觉得他就是这山河的至尊,他居高临下,冷声道:“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回陛下,民女不知。”
永乐帝转头看向一旁的白色身影,面上的阴沉终于消散两分,约莫也是想到了苏寒曾经的劝告,他道:“丞相,你来告诉她。”
苏寒站出来,恭敬垂首道:“谨遵圣命。”
“大梁律法‘君法’中第十一条记载,‘凡有欺君者,斩立决,乃罪不及族人’。”
永乐帝眼角闪过一抹冷光,望向跪在地上的人,如同望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意味深长道:“你若敢欺君,朕就将你斩立决,但祸不及你族人,如此,你这封伪造的血书也无用了。”
王小九心尖一颤,不敢抬头,只额头贴地,用虚弱的声音道:“陛下圣鉴,天子面前,民女不敢造假。”
永乐帝并不是用一两句好话就能哄好的皇帝,但面上似乎确实被取悦了几分。
“平身吧,朕要口供。”
王小九颤抖着双腿直起身来,约莫跪久了,脚下一个踉跄,寂静的大殿上又响起一阵铁锁碰撞的刺耳的声音,她显然也听到了,局促地站在原地,那样子倒是和前几天第一次面见圣颜时的情形一般无二。
果然没见过世面就是一摊烂泥扶不上墙,吃了几天牢狱之苦,还是半分长进都没有。
起码永乐帝和在场诸多大臣是这么认为的。
王小九垂下眼睑,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只瞧见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嗓音,磕磕巴巴地问道:“请问……口……口供……是……是什么?”
闻言,众大臣眼底的轻蔑又多了几分,永乐帝微微皱眉,神色冷峻。
姬无邪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嗤。只是无人发现,他面上虽轻蔑,眼尾却是冷漠。
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了,眼尾的冷漠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谁有过任何波动。
又似乎……不是……
永乐帝冷哼一声,底下的臣子们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陛下为何说那是假造的?”
“会否是想保前户部尚书一家,毕竟前户部尚书做了那么多年的二品大员,根基难除啊……”
“快住口,我等岂敢揣摩圣意!”
……
王小九惶恐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很害怕。
“砰”地一声,大殿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那身着囚衣的小姑娘又跪了下去,浑身颤抖,惶恐不安。
一声轻轻的叹息传来,在这寂静的大殿上格外引人侧目。
苏寒轻声道:“陛下和诸位大人又何苦为难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
永乐帝一愣,倒是没生气。
一瞬间好像又想明白了,苏寒这不是在落他的面子,而是在提醒他要有一颗海纳百川的宽容之心。
众臣脸上都有些难堪。
心里却也在纳闷儿,最近丞相大人怎么如此反常?前几日在朝堂上为王小九披狐裘,今日却又公然维护她,甚至不惜落了陛下的面子。
难不成真的是看上……
他们心中打了一个激灵,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温润如玉,皎皎如月的丞相大人洁身自好多年,怎么会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罪臣之女所破戒?
一反常态的丞相大人道:“王姑娘,口供,便是请你口述证据。”
王小九一愣,抬头瞧见那人清逸出尘的身姿,不知为何,从来到大殿上就一直咚咚跳的心陡然安了下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郑重地叩了一个头,道:“多谢大人提示。”
苏寒轻叹道:“王姑娘不必言谢,这桩案件原就是我等请你作证的,若是没有姑娘,这案件的进展总不会这样快了。”这话羞得一众朝臣不敢抬头,只用宽大的衣袍作行礼状,遮掩着脸上的神色。
丞相朝着大殿门口望了望,悠悠扬扬的雪花还在飘着。“地上凉,王姑娘还是快快起身吧。”
苏寒这次没有走下来给她狐裘,她的耳边却不由得回响起第一次面见天颜时丞相大人所说的话。
“正是数九寒天,这地上冰冷刺骨,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都忍受不了。何况王姑娘是女子,身娇体弱,又穿的单薄,怎么受得住呢?”
王小九想哭。
是啊,太凉了,她受不住。
早早就被大理寺卿带到宣政殿门口台阶下,吹了好一会儿的风雪。被押来宣政殿上又一动不动地跪了近半个时辰,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宣政殿没有地龙,寒气自膝盖从上蔓延。
丞相大人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起不来了。
刚刚“砰”一声跪下,她清晰地听到骨骼错位的声音,膝盖很疼很疼。
她的膝盖已经没有知觉了。
她感觉她的腿凉得像冰,又冷,又硬。
她想,她的腿应该会落下毛病吧。
身体很冷,可心底遍布的寒霜更冷。
还有谁记得,她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啊,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朝堂诡谲的漩涡中。
她与生父关系并不好,却因生父的错成为了“罪臣之女”,将来即使不被斩首,也是要永远被人指指点点的。
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想法,没有一个人在意过她的感受,家中那群兄姊们还以欺负她为乐,父亲对她不闻不问,下人们对她并不尊敬。她的亲人们从没有说过一句关心她的话语,哪怕一个问候。
可与她非亲非故的丞相大人,却是这苍凉世间第一个给予她关心的人。
王小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心口好闷,十分难受。
怎么受得住呢?她受不住啊。
她明明……
什么都没有做啊……
可又有谁在意过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