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今日热闹非凡,这边太子殿下还在同丞相大人议论国事,那边官员们就已经派人向丞相下了帖子。
理由却不是探望病情,而是什么“素闻丞相大人才华横溢,下官有一政题不解,欲请教丞相大人”“下官近来巧得一卷前朝墨宝,不知是赝品否,请丞相大人鉴证一下”“下官题了一首诗,欲请丞相大人点评一二”……总归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老管家送来这些请帖的时候,南宫浩泽也在旁边,自然是翻见了里面的内容,很是不悦。
他随意翻了翻,翻出一张比较特别的请帖,打开里面的内容草草看了几眼,眼中多了几分欣赏,递给苏寒。
“师傅看看,可算有一位关心师傅的人来了。以我之见,平西伯才是真正的能臣,从不阿谀奉承,也不结党营私,反而直言不讳,刚正耿直,大义凛然,事事以大局为重。”
“有此刚正之人做我大理寺卿,实是百姓之福,朝廷之福啊!”
暗紫色的封面低调内敛,却又不禁给人一种严肃冷然之感。
苏寒接过请帖,看着与那人气质如出一辙的紫色封面,不用翻她就知道是谁的。
苏寒心道,如若拐弯抹角,那就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了,反倒会引人怀疑。
她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不予作答,只笑道:“从未听到太子殿下如此赞叹一个人。”
南宫浩泽眉头一皱,严肃地纠正道:“是浩泽,不是太子殿下。”
“浩泽,是浩泽。”苏寒哭笑不得。
小太子冷着脸又翻了翻别的请帖,一脸愤愤:“这群人也真是的,为一己私利,丝毫不顾及师傅病卧床榻。”
苏寒闻言轻轻一笑,眉目之间尽是温和,温润如风地对老管家道:“苏叔,去应了他们吧,告诉他们,明日我在醉仙居里摆宴,让他们有何事尽管前来,本相来者不拒,乐意奉陪。”
老管家应了声是就退出去了,并没有提出什么质疑的话。
房间里一下子又安静起来。
南宫浩泽坐着坐着,又有些坐不住了,“师傅身子并未痊愈,怎么还全给他应下来了?”
“浩泽还需多历练几年。难道你没看出来么?”
小太子摇摇头。
“可曾听说过一个典故?”苏寒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南宫浩泽抿抿唇,看上去有些不解。
苏寒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南宫浩泽还是太过稚嫩,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他都不懂。
不识人心乃是帝王大忌。
罢了罢了,他还年轻,又天资聪颖,多历练几年就是了。
不过说来,苏寒也在心底发笑。
这梁国的文武百官,一个个可都是傲娇的很呐。
小太子陪着苏寒用了午膳,给苏寒读了一会儿奏折,直到永乐帝派了高公公来催他回去习武,他才不情不愿地同师傅告别。
小太子走后不久,帝后二人就微服私访了丞相府。
翌日。
苏寒终究是忧心国家大事,拖着沉重的病体上了早朝。今日早朝结束得是前所未有之快,几乎只是各个官员把自己工作要职汇报一遍就下朝了,从上朝到下朝之间的间隔,甚至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丞相大人贵为天下学子之表率,自然是信守承诺,下朝后没多久醉仙居里就摆起了宴席。
醉仙居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因其厨艺精湛、酒香醇厚、服务周到、环境优雅而声名远播,但也因此价格昂贵,来这里吃饭的人非富即贵,无形之中就又把醉仙居的档次提高了一些。
近些年来醉仙居已逐渐成为达官显贵的象征,但不知为何,无人敢在醉仙居闹事。
据传闻,曾有一家酒楼眼红醉仙居生意兴隆,仗着在朝廷里有大官儿撑腰,那家掌柜的就带着人来醉仙居砸场子。
当时醉仙居的场面惨不忍睹,桌子椅子歪的歪翻的翻,一应餐具瓜果散落在地上,到处是碗碟的碎屑,就连醉仙居掌柜的算盘都被摔在地上。
醉仙居所有小二厨子连同掌柜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去阻止,甚至看不出发怒的迹象。
砸完醉仙居之后,那家掌柜的趾高气昂地走出了醉仙居,在他踏出醉仙居的那一刻,所有醉仙居的人都弯腰躬身,像平常送客的时候齐声喊道:“客官慢走!”
事后醉仙居又换了一批桌椅餐具,当众人以为醉仙居会忍气吞声时,掌柜的去拜访了那家酒楼的老板,也就是当时挺有权势的一位大官。
不少人还记得,在那位大官的府邸外,掌柜的拦下了大官的轿子,并整理衣冠,十分有礼地递上了一封拜帖,请求归还此次醉仙居的损失费。
而那肥头大耳的官员走出轿子,接过下人手里的拜帖狠狠摔在了地上,“呸”地用脚跺了跺,不屑地嘲笑掌柜的,笑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一介贱民,却敢来和他这个官儿作对。
在场的人都害怕大官,不敢多嘴。
唯有那位醉仙居的掌柜,不骄不躁地听完大官的话,温声回道:“草民虽一介商人,也是读过我大梁律法的,却不曾听说过,官员可以放纵手下人欺负百姓,更不曾听说过百姓不能告御状的律法。但大人在朝为官,想必比草民更加熟悉律法,草民欲请教大人,大梁律法上是否有这么两条?”
那大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直跳脚,奈何天子脚下,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好息事宁人,赔了损失费。
就这样,醉仙居掌柜以他的风度,不仅拿回来了醉仙居的损失费,还赢得了众人对醉仙居的刮目相看。
从此,醉仙居生意愈发火爆了。
不出一个月,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官就被查出贪赃枉法,涉嫌谋逆,被抄家问斩,搜出白银黄金近十万两,尽数充公。
有人猜测醉仙居背后一定有举手遮天的大人物撑腰,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醉仙居的主人是谁。
丞相大人一向节俭克己,今日却在醉仙居大摆筵席,着实令人惊诧,不过众臣见她面色苍白,却道无碍,心中担忧放下了几分。
即使关心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还是象征性地完成了在请帖上说的事。
苏寒今日明显有点精神不济,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勾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来周旋于百官之间。
令苏寒没有想到的是,摄政王居然也来了,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苏寒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这位难缠的主儿是担忧自己,此时身体虚弱,一颗心还是警惕地吊了起来。
姬无邪见她面色苍白,本就清瘦的身躯愈发瘦弱了,一双温和狐狸眼中淡漠凉薄,星光黯淡,知道她这几天不太好过,心尖不知为何,竟是蓦地一痛,如同被针狠狠扎了一般。
他面上神色如常,握着折扇的手却微微紧了。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跑上去攥住少年的手,问她到底有没有受伤,病的严不严重,是否很难受,现在是不是只是在强撑身体……
有太多的问题想脱口而出,有太多的担忧浮在心头,有太多的心痛让他喘不过气来……
姬无邪眸光微微一黯,复又恢复到往日的戏谑。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手不动声色地抚上心口处,感受着那里铿锵有力却速度出奇的快的心跳,心下不由慌乱。
所向披靡的摄政王从没有害怕过,然而现在,他忽然有些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