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是真的病了。
病得很严重，比之前任何一次生病都严重。
若不是无法起身，离不开床榻，她也不会着人去永乐帝那告了病假。
昨日不知因何缘故，出了太子府眼前便时不时地阵阵发黑，她原本也不甚在意，只以为是劳累致此。
回府的路上，之前还好，偶尔眼前黑影轻轻一晃，倒也无甚大碍。只是半路上遇了刺杀，她刚想出去看看战况，便眼前一黑跌坐下去，自那时起便不太好了。
又闻了血腥味，几年不上战场，突然一碰到血腥味还有些刺鼻。
晕倒时，已经快到丞相府了，手里还批着奏折。
苏寒昏倒前最后一个意识是在思考奏折上的案件。
大概走夜路本就寒凉，一路上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又是下雪，还给她整了场刺杀，沾了凉气，昨天夜里胃寒突然发作，疼得她从昏迷中惊醒过来，搞得府上一整夜都鸡飞狗跳，难以消停。
原本风寒就未完全痊愈，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如今喝了清平开的药，虽然感觉好受了些，不再那么晕眩了，还是难以离开床榻。
安康泰收到消息，昨天夜里全都回来了，所幸他们的任务完成的也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苏寒醒来后，心知他们是担忧自己，倒也没责怪他们自作主张。
这件事还惊动了已经在庄子上安享晚年的丞相府老管家，老管家天还没亮，就从京郊外的庄子上赶回来了。
苏寒醒过来看到老管家那张严肃的脸，就知道劝不动他了，他这回是铁定要留下来的。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知道苏寒是女儿身，估计也就这位老管家了。
老管家的来历连平安康泰都不清楚，只知道在他们遇见苏寒之前，老管家就已经跟随苏寒了。
老管家也姓苏，叫苏博，平日里苏寒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十分尊敬这位老人。
丞相府里虽没有什么下人，但苏寒贵为当朝丞相，一品逍遥侯，名下却有几间店铺，几处庄子，暗地也经营着的商业，以及封地管理收成，都是这位老管家在打理。
老人已经年过半百，身子骨还算硬朗，按辈分来讲，丞相大人应该称他一声伯伯，但苏伯恰好与他的名字谐音，于是改称叔叔。
昨日的奏折都还未批阅完，再加上今天早晨送过来的，堆积了一大堆，都在书房的书桌上。
苏寒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差不多早朝刚开始，她醒来后第一个念想就是奏折还没有批完，奈何自己下不了床，只得叫风竹架起一个轻便低矮的竹几，让平安康泰把书房里的奏折全部移到这上面来。
风竹倒是听话，沉默地给她搬来竹几，平安康泰显然不太愿意她刚一醒来就如此操劳，硬是威逼利诱着她吃了早膳，这才应允，给她搬来了奏折。
那小太子来到丞相大人的寝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少年身着白色中衣，安静地坐在床榻上，脊背挺直，发如墨瀑，面如冠玉，眉眼专注，面前翠竹制成的小桌上摊开着一本奏折，手中捏着一支碧玉毛笔，笔锋婉转之间，在上面涂涂改改着。
小桌子两边，各叠着一堆奏折。
时间还早，光线算不上多么清明，看不到少年脸上的神情，只是周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息，令人烦躁的心情无端平复了几分。
他一出了皇宫就急急催促车夫赶路，才坐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就嫌弃车夫赶的太慢，从马车上跳下来，胡乱地把马车的套绳从前面拉车的马身上拿下来，骑着马奔到了丞相府。
他气势汹汹的出现，引起了丞相府隐在暗处的影卫注意，待看清那是自家主子的小徒弟时，才悄然把袖间的匕首隐去。
南宫浩泽丝毫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被影卫所瞄准，好在那些影卫的眼神好些，否则他今日估计难以竖着走出丞相府。
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急着找师傅，迫切地想要知道师傅病情如何。
丞相府的老管家在苏寒出去办差之前，去了京郊外的庄子上修养，如今又回来了，恰好在府中行走时遇到了神色匆匆的太子殿下。
小太子见到老管家并不多么诧异，反倒是老管家，看见身着明黄龙袍的太子殿下略微惊讶，却也从容不迫地行了礼。
南宫浩泽可不敢受他的礼，连忙闪身避开：“苏爷爷，这可使不得。”
“师傅怎么样了？伤病可重？有无大碍？”
老管家还是端端正正行了大礼才起身，提到小主子眼底划过一抹担忧，也不回答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只领着他朝苏寒的寝室走去。
南宫浩泽来丞相府少说也有小几十回了，自然知道苏寒的寝室在哪里，可碍于老管家在场，他又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好在老管家似乎也知道太子殿下心中的焦急，脚下生风，步履飞快，知天命的一把年纪硬是走出了而立的速度。
小太子也是半步不落。
现在他正站在丞相大人寝室的门前，老管家早已经走了，看着房间里和谐平静的一幕，莫名的不想出声打扰。
就这样，小太子在门前眼巴巴地踌躇了半晌，就那样傻愣愣的望着丞相大人。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耳边传来少年丞相温润如玉的声音：“在门外站了那么久，不冷吗？”
小太子闻言，连忙踏进寝室，奔到床榻前，猛然间想起师傅教导自己要遵守礼数，不能失了皇家威仪，堪堪在距离床一丈以外的地方停下，鞠了一礼。
“浩泽拜见师父。”
苏寒并不抬头，目光依然落在奏折上，手中毛笔动作不停，“不必多礼。”
小太子没了礼教的束缚，马上跨到床沿，乖巧的趴在床头，声音中略带两分急切地问：“师傅，您昨日遭遇刺杀，受伤了吗？伤在哪？要不要紧？又感染风寒了？病的严不严重？现在好些了吗？”
苏寒被他这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弄得哭笑不得，轻咳了两声。
还不等她回话，小太子又摆摆手，责怪自己：“都怪我太急，忘了师父还有伤病在身。”
苏寒动作一顿，抬眸就看到小太子担忧皱起的眉头，不禁心头一软，放下手中的毛笔。
“昨夜回府的路上遭遇刺杀，我这身子骨就虚弱，又沾染了凉气儿，约莫是这几日太过操劳罢，风寒也本未愈，是以才病情加重。”
“看过大夫了吗？吃过药了没？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小太子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又紧接着问。
“已经吃过了，比起昨日已经好了太多。”苏寒瞧着他紧张的模样，便觉好笑，“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么紧张。”
两人谈了一会儿，丞相又执起毛笔，批起奏折来，太子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丞相摊开一本奏折，把它推到太子面前，嘴角笑意微敛，问道：“太子殿下觉得这该如何处理？”
南宫浩泽见她改了称呼，又是一幅一本正经办公事的模样，也正了正神色，垂眸看向奏折，严肃地与丞相谈起国家大事。
丞相大人总会在他说的时候慵懒地阖上眼睛，等他说完了，才睁开双目，微微一挑眉，或是赞赏，或是点评。
弥漫着缕缕墨香的房间中，师徒二人相对而坐，眉目温和，相谈甚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