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阳尚未升起的时候,猎人们收拾好了行装。爬犁上载满了昨日里的收获。作为部落里的新成员,巧巧也被送上了一架爬犁。当然,他的母亲因为要随时喂奶所以也上了这辆爬犁。对于能陪同儿子一起乘坐爬犁,呱哇楼显得很矜持,又有些骄傲。
在北山猎人们的眼里,一个大肚婆与一个大肚腩的男人在地位上是对等的,因为他们负有相同的责任与相同的胃口。女人们能够获得特殊待遇的时候并不多。日常族规里也是没有严格的男女分工的。所以,当你看到一个身上套着皮筒子,手里拎着几十斤重铁骨朵的家伙,突然从密林中钻出来的时候,千万别耻笑他胯下被冻掉了二两肉。因为她是那都,族长老骨头唯一的孙女儿。
只有最勇猛最富有经验的猎人才能够在风雪寒夜穿山越岭。那都,无疑是猎人中的佼佼者。
那都的脸色很阴沉,这让上面的黥纹显得更加地狰狞。没有人认为这只是吹了一夜寒风的缘故。有那乖巧些的族人已经走上前与那都悄悄的说着话,手指还在不停地指指点点。
在她路过巧巧母子乘坐的爬犁的时候,俯下身打量着这个皮肤细嫩的孩子。这让呱哇楼很是紧张,不住拿眼去看丈夫。那都嘴角却勾勒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将嘴凑在巧巧脸颊上轻轻一吻。很轻柔,很温暖,很有弹性的嘴唇……巧巧很享受地咕哝了一下嘴唇吐出一串泡泡来。那都就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我的勇士,你是神王巴那安都里赐予我族的礼物,你必将成为我们的英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只望你快快长大,早点结束族人的苦难,开拓属于我们的荣光!”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转瞬间化作冰粒湮没在雪地里。熟睡中的巧巧感觉毡毯里掉进来一块滑滑的东西,有一点儿凉,不满地挥挥爪子,小脑袋向呱哇楼温暖的怀里钻了钻,避开那都令人发痒的气息。
那都抬起头,盯着呱哇喽,眼神有些复杂。良久,直到盯得呱哇楼有些恼怒了才感慨地说道,“傻女人,舒萨麻麻说得对,丑女人才是有福气的。”呱哇楼正为她刚才将烂糟糟地脸碓在儿子小脸上不满,又听她说自己傻且丑,不露痕迹地侧了侧身,让儿子避开些。嘟嘴含混着道:“这是我儿子,我生的……你才是傻女人……生不出儿子的傻女人……”
这支猎人队伍的首领是一个叫做苏里努的干瘪中年人。苏里努看起来很老,那是因为他有着一头灰白的须发,橘皮样多褶的面皮以及佝偻的腰背。事实上,他的年龄才不过三十出头。当那都关怀巧巧的时候,他已召集了族人在一边等候。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那都的出现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那都并不理会呱哇楼那个傻女人嘴里在念叨些什么。望了眼苏里努,点点头。目光转向人群。
“苏里努,苏里古。还记得你们是什么人吗?”
“我兄弟来自太白山珠舍里部。”人群里有人犹疑着回答道。有小声的嘀咕声传过来,夹杂着窃窃的笑声。苏里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六年前,建州人努尔哈赤在古勒山以区区一千七百部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大破叶赫、乌拉、哈达、挥发、珠舍里、那殷、蒙古科尔沁九部三万联军。做为珠舍里部的战士苏里努、苏里古两兄弟亲历了这场给他们带来无尽羞辱的战争。这一战成就了建州人赫赫威名,也从此将九部牢牢钉在了耻辱架上,成为了这片大地上永久的笑柄。珠舍里部的灭亡是兄弟二人心头永远的痛。时隔六年,今天再度被人揭开疮疤,羞愤无以复加。
那都鹰隼一样的眼神扫过,人群从新安静下来。只是她似乎没有注意到那兄弟二人眼底里的羞愤怒火。
向南一指道:“现在,你们曾经的族人,正引领着努尔哈赤的儿子们驰骋在努尔干的土地上。他们比六年前更加地强大,更加地残暴。如果你们要走我不强留,他日战场相见各安天命。”说完话摆了摆手,让人群分出一条道路来。
苏里努仰天大笑一声,向前两步噗通跪倒在地。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当胸便刺。巧驴平日与这苏里努最是亲厚,担心他要走本意上前劝阻,突然见他意欲自戕一把攥住手腕,将匕首夺了去。与此同时,人群中冲出一人,扑倒在苏里努身旁,哭道。“珠舍里部六年前便已消亡,我兄弟二人哪里还有族人?况且古勒山一战三弟战死,我大哥身披十数创,该还给族人的早就还了。巴那安都里在上,若非老族长收留恐怕我兄弟二人早已成了山野枯骨。如今只望能为前驱,痛杀建州奴报仇雪恨!”
那都摇摇头,抬手示意那兄弟二人站起来。苏里古身材瘦小臌胀的肚皮却大得惊人,刚才扑倒利索这会爬起来艰难。苏里努将他搀扶起来,脸上微微泛红,前一刻自己这兄弟才说要杀敌报恩,这会子却爬不起来。
“自从赫图阿拉出了一位叫做努尔哈赤的英雄,一统战乱频仍的建州,使建州不断兴盛。之后战蒙古、吞海西、穷搜东海、南拒大明,武力的威名让天下震动。这些原先都与我们不相干。喝了人家酒,跟着人家走。好赖都是他女真人自家的事。可草原虽广却满足不了建州人的胃口,山林虽深却装不下建州人的野心!如今,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努尔干,投向了北山……北山是什么地方?北山,是我们的北山,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乞列迷、赫哲、苦兀、北山人的北山!我们是通古斯人!这里是我们的祖宗之地,只要还有一个通古斯人活着,外族人都休想染指!过去蒙古人的英雄不行,现在建州人的英雄也不行!”
那都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引得族人齐声大呼。巧巧被他吵醒了,凑趣地哼唧两声,算是附和这热闹的场面。瞧瞧四周人们群情激昂的样子,心中诽谤不已,这女人似乎疯了,就这点粉丝讲话讲得还能口沫横飞状若疯魔。自己也真够倒霉,投胎投哪不好?无论是吴侬软语地江南,还是言语诙谐地北方,都比这说话呜哩哇啦地冰雪异世界强太多了。
“如今,族长已与乞列迷、赫哲、苦兀三部长老大会依木河畔。无畏的通古斯人联合起来,将用鲜血和杀戮给努尔哈赤,给女真蛮子一个永远的教训!告诉他们休想跨过大江一步。”
那都宣布了族长的命令。要求这支队伍从现在起交由她来统制。立刻抛弃所有辎重掉头向南进发,一日夜内必须赶至依木河畔与族长与北山十七寨族人汇合。这也是最后一支开往依木河的队伍,所以由她亲自率领。
对于老族长的命令,猎人们向来是遵之无虞的。只是这样却让呱哇楼为了难,她舍不得她刚出生的儿子,可又没办法将他带去战场。焦急地望向巧驴,希望自己的丈夫拿出个主意来。他失望了,兴奋的巧驴与其他族人一样,除了战争准备根本无暇他顾。
那都终于感受到了呱哇楼的焦虑。在出发前吩咐留下苏里古,由他负责将呱哇楼母子护送回山寨。拒绝了呱哇楼将孩子交给没有奶水的苏里古独自带回去的没脑子的提议。对这一安排,呱哇楼认为这是那都的嫉妒和报复,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