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彪平生最讨厌不干不脆的人,婆婆妈妈令人生厌。然而自己现在尴尬了,无论如何也整不明白,自己既然已死,为什么还能听见耳边嘈杂的人声狗吠?只是目不能视身不能动,限制了他对事态的进一步了解。似乎困在了一具极狭窄的空间当中,有什么物什犹如蚕茧般紧紧裹缚着自己。是棺材吗?脑海里第一反应还是确认自己死了,只不过走了一遭地府又回转了来,得以亲见自己的葬礼也是对自己短暂生命的一种补偿。
回来得时机恰到好处,尸体裹在一具廉价棺材里还没有来得及发丧。发丧?谁会为自己发丧?亲戚?自己出生在公共厕所成长于孤儿院混迹于街头巷尾,哪里来的他妈的亲戚!是兄弟们吗?想起兄弟刘文彪心里就一阵嗤笑。被砍的时候跑得最快地就是那些“兄弟”!更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说叽里咕噜鸟语的兄弟,更何况明显还有女子的声音——女子的哭喊声。
经历的诡异事件多了之后,人的感官就会变得麻木,神经也会越来越粗大。刘文彪就是这样,现在的他只是觉得身体被束缚得憋屈难受。想要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于是奋力挣扎。于是耳朵里又听到那个女子的叫喊声。吵杂声也大了起来。刘文彪有些惊奇,不确定这些声音变化是不是跟自己的动作有着某种关联。于是他使尽吃奶的力气做伸头蹬腿状。果然,女子的叫喊声高亢而且嘹亮。刘文彪有了一种莫名其妙地兴奋,开始不停蠕动身躯,引得那女子不停哭喊。如此折腾一会有些觉得无趣,便想就此打住,休息一会,要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勤快的人。没料到的是他想停下来休息,那些声音却焦躁了起来。
报应很快就来了,一股大力汹涌而来,压迫得他浑身骨骼几乎就要散架。脑瓜子像是戴了紧箍咒,五官扭曲到无法辨认。就在刘文彪痛不可当几近昏厥的时候,突然顶门上方一道光芒匹练般撒落下来。嗡嗡的朝颂声响起。
圣母玛利亚的光辉照耀得刘文彪浑身松泰,只是空气过于冷冽,忍不住呛咳两声。有光就不是阴森的地狱,那就是天堂了。总算自己走了一回好运。刘文彪感动得泪流满面。这得好好感谢感谢圣母玛利亚,果然是外国的和尚更会念经。“先参观一下天堂,顺道儿弄些好吃的填填肚子,话说自己确实有些饿了。”
一个棒槌样的鬼面盖了下来,两个棒槌样的鬼面盖了下来,三个棒槌样……当天空布满棒槌样的脑袋,青面獠牙地面孔的时候,刘文彪哭了,终于终于,自己还是没能逃掉牛头马面的追索。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刘文彪放声痛哭。只是这哭声很奇怪,既陌生又稚嫩。
一个硕大的,饱满的,奶香四溢的东西碓了过来。不由分说上面的黑枣已经入了口中,一股股的汁水几乎是喷射地进了喉管。刘文彪大怒,他妈的向来只有自己灌别人哪有别人灌自己的道理!想要挣扎,却被人死死地箍住了,怎么也逃脱不开巨大的杂面馒头的袭击。无赖性子上来,使劲一口咬下去。头顶传来女子的快乐的笑声。
灌饱了的刘文彪任由奶香味的汁水顺着嘴角流淌。终于有时间认认真真打量这个崭新的世界。漆黑的是森林,耀眼的是篝火,灰色的是娇小的毡包,寒风夹杂的是地上的雪粉。身边的人们都长着副棒槌样的脑壳,上面挽着椎髻。身上胡乱套着些肮脏的毛皮。任谁都能一眼判定,这是一群十足十地野人。
头顶是一个发髻散乱状若嫫母的女子,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傻傻地对着自己。坦胸露乳地不知羞耻!刘文彪厌恶地想要推开她,可怜的小手粉粉嫩嫩,几乎透明,使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达到目的。还好那女人总算没有傻透,知道喂饱了他。将他竖了起来揣在充满各种难闻气味的皮筒子里。
不知道谁递过来一只树枝插着的黑乎乎的肉块,她居然还报以丑陋的傻笑。自己屁股上还被她拍了两巴掌,那样子满足极了得意极了。
刘文彪从皮筒子里看着那女人张开的大嘴,乱糟糟的牙齿撕咬着肉块。这应该是最肥美的一块肉,油脂滴答得刘文彪满脸都是。忍不住想要诅咒她别被噎死。晃动的杂面馒头啪啪地抽在满是褶子的小脸上,使他清醒了些。这是一个崭新的又非常陌生的世界,自己终于还是难逃轮回之境,重新被人生了一回。
这女人丑是丑了,傻也傻了些。可在今后的岁月里,自己与她,这个还陌生的丑女人,两个生命将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旁边有男子依偎过来,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弄得刘文彪几乎窒息而亡。还好此人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否则刘文彪就准备把他列入必杀名单的头一号人物。一个人吃东西吧唧嘴叫人厌烦,一群人围着你吧唧嘴就让人抓狂了。所以刘文彪此刻非常地想杀人,哪怕弄条狗来杀也行。比如这只把脑袋探进皮筒子里的杀起来就挺解恨,湿漉漉的鼻头弄得刘文彪忍无可忍。可恶的女人非但不出手阻止,反而有鼓励的意思。
刘文彪终于气累了,眼皮子酸酸地只想打架。这时候起此彼伏的吧唧嘴声终于结束。一群野人吃饱了肚子还能干什么,不赶紧找个树洞草窝子啥的钻进去睡觉聊什么天!聊得似乎还是自己,从不断反复的语句以及女人低头对着自己不住嘴地叫着:“巧巧,巧巧”刘文彪认命般地确认了自己的新名字“巧巧”。不要指望一群野人能取个什么样的好名字,他们更不会有什么姓氏。那么这对便宜父母叫做什么名字呢?按照规律刘文彪很快确认了自己便宜老爹名字叫做“巧驴”,母亲叫做“呱哇楼”。
新鲜出炉的巧巧,很困,想要并渴望睡觉,这样可能是他能够结束自己梦魇的唯一方式。可是事情总是难以如意。野人们吃饱喝足不但要聊天,他们还要跳舞。一群人围着篝火扭着光腚转圈圈,踢踢左腿踢踢右腿,拍拍手,跺跺脚,双手叉腰晃动光洁溜溜地屁股,也不怕冷。嘴里还唱歌,唱得像是万佛朝宗一样的呢喃声。几个老家伙负责敲木矛、标枪打拍子。也不怎么用心,手里胡乱敲打着。拿眼睛色眯眯地盯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女人,看抖动的大**。
小野人巧巧眼中的傻女人“呱哇楼”也很想唱歌跳舞,却被“巧驴”在一片哄笑声中抱进了暖和地毡包。能有个暖和地毡包是刘文彪对身处的这个世界唯一满意的地方了。自己今天被人家重新生了一回,没有像上次一样被遗弃在茅厕里,但却掉进了野人窝,两种境况孰优孰劣还真不好说。
也不知道这是地球上哪个鸟不拉屎地角落,看样子不是非洲,非洲有野人,可人家非洲压根就没这么大的林莽雪原。也不像是印第安人的部落,因为这些人头上压根没有插着鲜艳的羽毛,一个也没有,黥面纹身倒是有,说不定是近亲。反正无论如何,自己这个小野人的名头是被做定了。
巧巧躺在呱哇楼的怀里睡熟了,对于一具刚刚出生的婴儿身体来说,他实在难有更多的精力去研究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
两头獒犬将肥大的屁股塞进了巧巧母子的毡包。局促的毡包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所以当巧驴来到毡包前,只是伸手拍拍两头獒犬的大脑袋,并不打算钻进去。两头獒犬的肥屁股要比自己钻进去有用太多了。
巧驴检查了一下毡包四周,将哈那脚的包毡用冰雪重新压了压,又用脚踩实了这才放心。这种小巧的毡包远比不上蒙古包宽敞高大。没有哈那绳牵制,全靠四周将围毡压实。见一切收拾妥当,这才坐下来。将烂糟糟的裹脚布打开,补充了里面的乌拉草,重新捆扎好了,套上靰鞡鞋。
巧驴有一个不大的兜囊,里面有乌拉草,也有柔软的兽皮脚套,有时候还会有些肉干。这就是有个女人的好处,那些叫嚷女人是废物是累赘的家伙哪里知道女人的好。篝火映照下的巧驴望着毡包,心里暖洋洋地。族里的一切都是公产,这包括女人和孩子,可巧驴却不这么认为。今晚,他准备去为他们巡哨。
混乱的山崖下狼藉一片,没有来得及捡回来处理的动物尸体已经招来了狼群。作为猎人从来不缺乏直面狼群的勇气,但也不愿意轻易招惹它们。白天,是猎人们的天下,狼群耐心地看着他们将整块整块的鹿肉抗到崖上的营地里;黑夜,是属于狼群的世界,再贪婪的猎人也不会逗留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之下。这是一种默契,或者说是一种生存法则。
巧驴来到悬崖边,望着崖下幽深地黑暗当中绿莹莹的光芒,有些出神。没有人知道,就在这里。自己的老婆被那团光芒击中,透体而过。而后剧烈的爆炸气浪将她抛上山岗。一刹那间自己已经认定老婆死了,还有她肚子里未足月的孩子。当痛苦还没来得及爬上巧驴的额头的时候,呱哇楼高亢尖锐的哭喊声就传了过来。她没有死,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尽管中间不得不使用棍棒将懒惰的婴儿像擀面皮儿一样擀出来,费了不少的力气。关于光的事,呱哇楼没有吐露一个字,巧驴虽然满腹疑虑却也没有问,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孩子是呱哇楼生的,是他巧驴亲手擀出来的健康的孩子,这就足够了。巧驴甩甩头,不打算再追究有关光的事,即使有别人见到想要追究那也不行!打定主意的巧驴是愉悦的,但内心的愉悦却难挡严寒的侵袭。鬼老天,一年胜似一年地寒冷。皮筒子里嗖嗖地灌进冷风,使得巧驴不得不离开崖边。
一声娇嫩却很有力地哭喊声透过风雪传递过来,巧驴的脸上浮满幸福地笑容。
饥饿摧毁了刘文彪的自尊,顺带着颠覆了他的价值观审美观。他不得不屈辱地默认了“巧巧”这个新的身份。身旁的傻女人睡得很死,他的小爪子还挠不醒她。没奈何,只好丢人地使出大招——哇哇嚎哭。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睡眼朦胧地呱哇楼迅速地将一只鼓胀地杂面馒头碓了过去,吃完一只再换一只。
巧巧努力地吮吸着奶水。既然放下了尊严,那就不妨尽情享用这其中带来的好处。做了人家儿子,就要捞回应得的福利。睡醒了吃,吃完了继续睡觉,睡饱了再继续吃。没有人知道,这么一个小小地婴儿是如何地迫切如何地渴望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