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地一年四季里冬季最长而春秋最短,短暂的春天让你根本来不及反应夏天就要扑面而来。前几日还藏掖着冰花的草甸子只是生出了一层嫩黄,今天却突然爆发出如墨的绿茵。于是就有许多的小动物活跃起来。热闹的场面就连胆小的梅花鹿也从松林里悄悄探出头来,啃食一口鲜嫩的草尖儿。
时近中午的时候,巧巧带着他的孩儿兵们在一座小小的土丘上停了下来,大家席地而坐开始啃食干肉。每个人吃得都很认真,因为都知道这是寨子里最后一点积存了,更加的珍惜。巧巧看看手里湿哒哒的干肉,叹口气,继续放在嘴里用口水濡湿。
好在阿哈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串子鳞鱼和几只瘦骨嶙峋的野兔。野兔肉这东西最没品性,吃在嘴里根本就嚼不出什么好滋味,果断地抛给了眼巴巴望着的一群小野人。三两下就把鳞鱼包在了烂泥巴里,丢进阿哈生起的火堆中。没法子烤着吃,枯草燃起的火头猛烈又不稳定,很容易把鱼烤得外糊内生。
不大工夫泥巴就烧干板结,有汁水从泥巴缝里流出来,等不再有汁水流出那就是熟透了。从火堆里一个个扒拉出来。
不等晾凉就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小石头率先抢走了一只,咝咝哈哈地倒腾着手吹气。巧巧看了一眼阿布,那家伙已经有了几分汉家士子的风范,端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属于他的干肉。巧巧就不再打算刻意招呼他,那样做不符合北山人的习俗,且毫无必要。
剥开泥巴,鱼鳞随同鱼皮就不见了,留下的是白色的鲜香鱼肉。一口鱼肉下肚,巧巧颓丧的心情立刻变得好了很多,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他决定不能再放任这些小野人们自由散漫的性子,必须加以控制了。于是开动脑筋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这一顿饭吃得时间有点长,主要是做为队伍当家人的巧巧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迟迟没能咽下去。小首领喜欢吃草,这一点认知早就被形成了共识。所以大家都在等,等巧巧吞咽下那根草茎。
“不能再等了!”巧巧嘴里依然叼着那根草茎,招呼所有的人聚集过来,准备即兴开一个会议。一顿饭的功夫他并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那种大才,只能穷搜刘文彪留下的记忆,从记忆里选择一些自己喜欢的方式方法来。
“为了实现阿布今天关于统一指挥,上下一心的论断,现在,我要对我们自己所有人做一次权责明确和调整。都听好喽,关于今天所有的决定,不许任何人提反对意见,必须严格执行。”
一群人听了巧巧的话愕然相顾,不知道这个小首领好好的突然发什么神经。没听说谁又要抢他的权力呀。
在所有人的悄悄议论中巧巧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咱们这支队伍,称为一个营,分成三个连队,十个小队。每个连队领三个小队,每个小队领十人。剩下一个十人小队做为营管小队,称为营卫军。每个小队设什长一名,军士长一名,军士一至三人,余者为下士本兵;连队主官称为连队长,副主官称为连次官;营主官称为营正,副主官称为营次官。选择下士本兵中优秀者为军士,军士中优秀者为什长,什长中优秀者为连次官、连队长;连次官、连队长中优秀者为营次官、营正。卫军选拔升迁自成一体。军士长升衔不升职,衔分六级,一级军士长衔同什长,二级军士长衔同连次官,三级军士长衔同营次官。军士长在军则负责教导训练,向主官负责;不在军则为勋职、终生军官。所有军职不得拥有额外私兵。”
巧巧一口气说完,看着一群呆头呆脑的家伙睁着无知的大眼就很伤心,拍拍额头,决定开始行军。路还长,时间且够用了,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地讲给这些家伙听,不耽搁。
三百二十里草甸子一百六七十里山路,走了足足九天。在一座山崖之上,终于见到了那一片广阔的深蓝。
两世为人的巧巧却是头一次与大海如此的近距离,突然感觉前世已变得非常遥远,不管是少年时代的悲惨人生还是长大之后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乃至生命最后时刻的刀光剑影血溅十步,种种过往都已模糊,如同大梦一场,如今回想怅然若失。又想,自己本是一介游魂,命运鬼使神差地安排自己来到这个世界重新历练。前世自己的人生是不健全的,活得像炮仗,像灰烬中腾起的火星,这一世就该认认真真好好地活上一场。于是解开裤子嗞起一条洪流,畅快地连连打了五、六个寒战。末了张开双臂,迎风大吼道,“我来啦!”弄得一旁的阿哈一脸的惊疑不定,很担心他会就此跳崖自尽。
大海是喜怒无常的,不可琢磨的。巧巧还知道,大海还是极度富饶慷慨的。但无论如何都是与人情世故不沾边的。见了鬼了,巧巧明明听到在自己那一声“我来啦”之后还有一声“噢……”
巧巧掏掏耳朵,打算再喊一嗓子试试是不是自己特别得到了大海的面子。忽听“啊……”地一声惨叫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怒骂嘻笑声,伴随着“嗷呜……嗷呜……”的声音传来。巧巧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弯笑容。没别人,这一定是周斜轮了。脖领子一紧,当空飞了起来,巧巧感觉自己就像长了翅膀的小鸟,稳稳地落在十步之外。没心思理会阿哈的无礼。一个大家伙已经扑到了怀中,或者说一个大家伙已经把他扑到了怀中才更贴切些。
巧巧努力推开周斜轮的大嘴,这家伙不知道最近都吃了些什么玩意儿,嘴里臭不可闻,居然还想拿大舌头舔自己白嫩的小脸。这还了得,一舌头下去这张脸还能剩下什么。果断挥舞拳头捶打。周斜轮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开大脑袋。巧巧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身上多了许多棕黄色的毛发。这家伙在脱毛,不是那种换季的脱毛,而是一整块一整块地脱落。心头一惊,抓住周斜轮顶瓜皮在它身上仔细检查,果然是得了病了。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
“少主人不必担心,这是吃多了海里鱼虾的缘故,管束着些很快就能恢复。”阿哈不失时机地在一旁出言开解。巧巧听了这才略略放心,前世他也听一些爱狗人士说过,不能给狗吃人的食物,原因就是盐分高会让狗狗脱毛。兴许对老虎来说道理是一样的。“你这家伙就是个嘴馋的,能吃不能吃的都往嘴里倒腾,这下吃出事了吧!”
这一边巧巧嘟嘟囔囔地教训周斜轮,另一边响起的却是皮鞭。“四个人每人二十鞭,看看长不长记性!那么大活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居然没有示警,他妈的你们鼻子上那俩窟窿眼是吃屎的吗?”围观人群响起一片哄然大笑,还有一帮污烂货在一旁风言风语地说笑。
“这是第三连队第一小队的什长巧多隆在教训他的士兵。这个时辰正是他当值巡哨。”巧巧点点头,道,“去告诉他们的连队长,把这个巧多隆抽三十鞭子也长长记性——换个地方打,不要当着他的士兵的面。告诉他,就说我让他好好想想为什么挨揍,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巧多隆本名多隆,之所以名字前面多了个巧姓,完全是因为想当官想疯了,又竞争不过对手,居然使出了这么个令人不齿的手段,也算是少年中的奇葩。他自己却毫无觉悟,整日里沾沾自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后来走马上任什长之后,更是将全队人的名字都改了巧姓,无耻行径从此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