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首领是一个真正的北山人,真正的野蛮人!这一观点在山寨里的孩子们当中很快达成了共识。特别是两天后巧巧带着孩儿兵路过谷口的时候,清晨青雾弥漫的路两边,串着的三个血淋淋的人形木偶,让他们更加深了这一认知。
努尔极低垂着苍白的脑袋,一只早起的老鸦就落在他的后脑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另两个女真人却依然昂扬着头颅,大眼环的睁瞪视着从一旁走过的巧巧,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喷吐两口血沫子说不出半个字来。巧巧嫌弃地拿衣袖挡住刚刚洗过的大白脸,不料仍有一滴血水溅到了眉毛上,非常地恼怒。骂道:“狗日的流这么多血居然还没死,等老子回来如果你们谁还活着,没说的,立刻放生。听清楚喽,这可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好机会,可要好好把握!”
托托与一干兄弟见巧巧恶形恶状地模样个个一脸的嫌弃,悄悄落后两步,打算离得远些。冷不防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不用回头看心里也清楚是谁下的黑手,阿哈就是个十足十的巧家走狗!这家伙手里有了趁手的兵器看家狗的本性更加显露无遗。
巧巧回头望了一眼,托托迅速低下了头,又猛然把头高昂起来。道:“我不怕你!虽然你有很厉害的帮手,可是我就是不怕你!你比我们所有人都聪明,比我们所有人都狠毒,可是我就是不怕你!就知道你记恨着比武的事,这次出来就是找借口弄死我的,可是我还是不怕你!”说着话眼睛越来越红,看得出来这是强忍着泪水呢。
巧巧哑然失笑,这家伙毕竟还只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昨天见到血淋淋的场面又想到和自己这个首领的过节,恐怕把这个孩子吓得不轻。“说什么呢!老子干嘛要让你怕?”
“我不信,这次出来你一定会找机会弄死我。”
“好吧,好吧,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要是你这一趟死不了,回去了咱们在比武场上见真章。”
“你还是会弄死我!”
“老子为什么非要弄死你?”巧巧有些恼火了,这个家伙中了哪门子邪才会认为自己非弄死他不可。
“因为你一定打不过我!”
“他妈的!你小子这是什么悖论!你们这帮熊玩意儿老子就没几个打得过的,难道都要弄死?都弄死了你让老子当光杆司令?”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头,所以你一定会弄死我!就像弄死努尔极伯伯一样。”
巧巧豁然转身,怒吼道,“托托!你他妈的要是真这么想老子立刻弄死你!不为别的就为你这点小心思,老子能期望你将来做成什么大事!今日不妨让你们所有人知道,一个月之后就会有一支由一万悍卒组成的大军到来,是真正的大军,不是你们这般的一帮毛孩子!在这种虎狼之师面前巧家寨算什么!咱们算什么!老子让你们读书练武,一个个的烂泥扶不上墙!你们可知道我心里急成什么样,恨不得明天你们就能长大,明天就能成为统兵大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成为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看着面前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目瞪口呆的人群,巧巧长舒一口气,多日来的巨大压力终于有了一次小小的宣泄,心情说不上是畅快还是更加忧虑。
“什么大军?哪里来的大军?”
巧巧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儿,痛苦地发现,当初就不该留下这些家伙,自以为得利,理想主义侵蚀了大脑才会让赫鲁台得逞。也不回答那个好学生阿布的话,挥挥手继续赶路要紧。阿布却不肯就此罢手,走在巧巧身后嘟嘟囔囔地没完没了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苦兀人战败了。如今女真人已经完全控制了努尔干的土地。敌乌的族兵散的散降的降再也无力抵抗。女真人嘿嘿……还真是厉害,从此没了北方的威胁,可以勠力南向与大明一决高下了。”巧巧还是忍受不了阿布的聒噪,将这一番来自郭歪七的消息说了出来。
“我早知道会这样。我们穴居的邻居根本就不是女真人的对手。”
“如果带领苦兀人的不是敌乌这个笨蛋可能不会败吧?”
“不是这个道理,实力差距在那摆着,换个英明勇武的一样会败。”
“赫鲁台将军要是……”
“一样的下场。”
“阿布!你说什么!照你这么说女真人是无敌的存在了吗?”
“阿布,说说你的想法,我也想听听。”身后的议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巧巧也来了兴趣。
“我……我就是想,六年前祖辈们聚齐了北山四部还不是……”
“还不是乞列迷人闹得!无耻的叛贼!”阿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提起当年乞列迷人的反攻背叛没有人不愤慨。
“不对。”阿布发出了不同的声音。见大家目光不善,赶紧道,“我是说那场失败的原因不该只归罪于乞列迷的背叛。小弟以为原因有……有三,这只是其一。”
“另两个原因是什么?”
“第二个原因是我们北山四部缺少一个统一的指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明明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但却处处防守处处漏洞的原因。进攻上更难给女真人形成有力一击。相反,女真人额亦都所帅军队同心勠力,副将何和礼、扈尔汉都以额亦都马首是瞻,这样的军队上下权责分明,指挥起来如臂使指。就像将五根手指握起来的拳头,只需要选择目标,不须他顾,所谓游刃有余,进退自如。我还听说,女真人军法严苛,常有军卒怯战斩全队,一军怯战牛录斩绝的事情发生。如此将令统一士兵用命的军队……我们败得不冤。”
“哼!他女真靠这种狠毒手段控制军队又能长久到几时。我北山四部族人无需军法约束一样勇往直前,不惧生死!如果不是乞列迷人引起的那一场乱战使我军伤了元气,以堂堂之阵他女真人未必能够讨得了便宜,兀地河之战就是明证。”托托安奈不住终于发言。
巧巧看向目光闪躲的托托,点了点头。道:“战争的胜负说到底还是要看双方面对面的厮杀,是战斗意志的比拼。但是战斗意志这个东西从来不是严苛的军法能够长久维持的,是要靠每个士兵对胜利的渴望自发产生的。托托,我说的对吗?”
“哦……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真的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没你会说……”
“那么好。”巧巧点点头道,“如果你能做到不那么怕死,将来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军。”
“我才不怕死!我就是怕你……”
“一刻钟前你刚说过不怕我,还说了很多遍。”
“我不怕你!我怕的是你使用阴谋诡计让我死得不明不白,悄无声息!”
“他妈的,你到底还是怕死!”
“老子不怕死!”
“好了好了,老子这个词是老子专用的,少学老子!阿布,不要垂头丧气地。你说的其实也没错。不管是统一的指挥还是严苛的军法都是一支军队打胜仗的基础。现在说说你的第三个原因。”
托托与阿布一起愕然,这个家伙说话两头堵,合着大家都对又都错,就他是完全正确的。
阿布咽了口唾沫,道,“第三个原因……我觉得第三个原因是军械粮草补给的差距。女真人不缺马,无论步骑都配备马匹,来去如风;弯刀、长矛、骑枪,羽箭都是精铁打造;建州物产丰富,没有缺粮之虞后顾无忧。而这正是我军所欠缺的,不败才是怪事。”
“我觉得人手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手里有人,没军械没吃的都可以抢不是嘛?”
“小狼哥说的对,那些东西都是死物件,抢过来不就有了。”
“对呀!抢他娘的!”
“抢他娘的!”
巧巧很想一巴掌把几个说话还带着奶味的坏胚子抽死。想想还是算了,你叫野人脑子里不成天想着掠夺还能想什么。
“小狼啊,你知道咱北山最缺的是什么吗?”
“吃的!”
“放屁!咱北山最缺的是人!人家女真人养个崽比咱容易多了,还能从大明掠夺人口替他们干活,从长白山的老林子里捕捉野女真补充人口。可咱们呢?是死一个少一个。”
“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
“当然有可能!如果装备足够精良,训练足够充足,计划足够精细就有可能少死人、不死人。将来啊,就算我们出去抢劫,老子也要把你们武装到牙齿才去抢劫。都是亲亲的兄弟,拿你们的命换来的东西老子不稀罕。”巧巧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噗嗤嗤笑出声来。怒道:“托托,你他妈的笑什么?”
“首领,他是笑你说大话,不要脸!”
“王八蛋!你敢胡说!”
“住手!都给我住手!”巧巧一双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这群野孩子平日里拉帮结派打架斗殴已经成了习惯。眼见托托揪住了小石头衣领子举拳就打,再不喊停小狼的一记闷棍就要打下去了。
巧巧想要叫来阿哈把那两个闹事的家伙拖出队伍教训一顿,却没见他影子。到处瞅瞅,见他孤单单地一个人已经走在队伍前方三里之外。叹了口气,平日里阿哈从来没有提起过那场战争,巧巧也不想问,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经由托托与小狼两拨人一闹,大家都没了谈话的兴致。尽管阿布对于苦兀败兵到来的时间还有个老大的疑问,无奈巧巧已没有了谈话的兴趣,只好自家暗自琢磨,闷头赶路。中途巧巧特意让托托轮换了前哨,小狼轮换了殿后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