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十五六个爱读书的人里边有八个是您的女弟子!”巧巧脸色铁青,四肢颤抖地怒视郭歪七。
郭歪七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棉布袍,这是他仅有的一件,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尽管皮质的汉服看起来也很不错,但他还是坚持这一身原滋原味的大明文士打扮。他一会还要去给不多的几个弟子授课,懒得多理会巧巧犹如羊癫疯发作一般的模样。只是淡淡地道:“你北山人什么时候在战场上分过男女?巧二姐儿有多厉害你比老夫更清楚吧?”
“嘶……”巧巧牙疼般地倒抽一口凉气。想起那个因为一句“巧二姐脸蛋红红想要男人”追杀了黑齿一整天的彪悍小女子……咦,黑齿,这两天好像没见到这个家伙……
巧家寨最不缺的除了石头就是木头,早在巧巧母子两人来到这个山谷之后,后山森林里的巨大杉木、落叶松就没少遭殃。一方面是建筑需要,一方面是呱哇楼接受儿子的建议,为了更远地驱逐狼、老虎、熊瞎子,特意弄死了大片的森林。一群人想要棍棒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巧巧看着阿哈将八尺长的一根根木棍在火里烧掉了尖头,再看看尾部比碗口还要粗的一大节子,头皮都在发疼。缺少铁器是个硬伤啊!原本用白蜡杆是最好的选择,可这东西他娘的根本不是这里可以生长的。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几根较短些的,提在手里掂量掂量着实不轻。
在山谷里选了一处不大的开阔地,一字排开栽下十余根木桩,桩上画上几个圈圈就权当是靶子了。忙完活计的阿哈抱着手在巧巧与木桩之间看来看去,不知道这位小少爷到底要怎么练功。五男八女十三个孩子原本以为传授自己武艺的必然是阿哈,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山寨里就这么一位武士堪堪能用。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是这位小首领,一时间吵吵嚷嚷起来。
巧巧绕绕手腕、脚踝,一边拉扯活动筋骨,一边在脑子里回忆刘文彪记忆里那些实用的打架有段。手里擎着木棍在木桩前测测距离,然后收棍立于身侧。吐气开声“哈!”,左脚向前垫一小步,手中木棍斜举,再发一声“哈!”,左脚再垫一步,右腿发力身体前倾,扭腰摆胯,手中木棍奋力向前送出。哆!一声响木棍刺在桩上,破去了一小块树皮。身后先是一静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原来巧巧刚才那一棍没有刺在自己面前的桩上而是刺中了侧方木桩,两桩相差近两尺,他居然刺偏了!
“好!”阿哈没有笑,而是瞪大了眼睛,不是他觉得巧巧那一刺有那么了不起,而是夹杂在哄笑声中那一声“好”。声音并不算大却有一种刺透心神之感,这是只有武功高手才会给人的压迫感。刹那间浑身肌肉紧绷,后脊梁窜起一道寒气。射雕手的本能让他的手摸向背囊,却摸了一个空,一双腿想要再做接下来的动作就变得无比艰难。
巧巧不理会身后的嘲笑,发一声“哈”,左脚回撤,木棍收起重新立于身侧。再发一声喊,垫步,扭腰侧身摆棍刺击,一气呵成。如此往复十数回合,额头已经见汗,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收了木棒,用衣袖抹了把汗水道,“都看清楚了吗?就这么练。二姐,你不要笑,我教的这些可不是花架子。十天后想要赢托托他们就得这么练,没有别的法子。”突然见到人群里似乎多了几个人,仔细瞧瞧其中一个大脸盘子浓眉大眼,正是郭老头最得意的弟子阿布,另外两个也是书读得不错的小家伙。当下也不点破,将动作要点一一重新演示。见阿哈杵在那里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就道,“这里不需要你了,忙你的去吧。”
阿哈觉得浑身一松,那股危机感顿然消失无踪。转过身悄悄吁了口长气,刚才那瞬间的僵持,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气力。才走了几步回过头道:“少主教的这是真正的战场杀人技!都好好练着,如果有人偷敢懒耍滑当心皮肉受苦!”声音不大却异常严厉。几个还嘻嘻哈哈的女孩子立刻收声。他们可是知道这个在小首领和夫人面前唯唯诺诺的家伙真正本领的,他说是杀人技那就一定没错。
“天神到底还教了你什么啊我的小主人!”当阿哈见到布酷布泰被两个穿着皮筒子的瘦削青年人搀扶着从石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如果说当初听到巧巧与呱哇楼之间的谈话他是惊奇的,难以置信的,那么布酷布泰这件事就是他的一次彻底的试探。结果很明显,必死的布酷布泰活过来了。除了一只眼睛被麻布包裹得极度难看外,浑身的伤口都愈合得非常好,眼见着再过两个月又该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小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除了神仙手段阿哈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白须白发的努尔极走了出来,看气色这几日伤势恢复得不错。虽然吊着一条臂膀,炯炯有神的目光以及沉稳有力的步伐仍然充满自信。只是穿着的兽皮筒子太过破烂。阿哈急忙上前,距离两步稳稳地站住,打躬抱拳致礼。这是标准的汉家礼节。努尔极皱皱眉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说起来你我并非初次相见,只你我相见之时恰逢老夫中了女真猎头人的暗算,身在险地未及与你相谈。某家听说你师承额何合礼,也是一位射雕手。”阿哈双手连摆道:“可不敢当,小人只不过是巧家一介奴仆怎么敢跟天上的雄鹰扯上关系,没得辱没了他老人家。”努尔极眉头皱得更紧,道,“身为射雕手就要有射雕手的骄傲,宁死不辱。赫鲁台折辱你是对天神的不敬,你安于现状更是对神赐的亵渎。罢了,如果你愿意某家可以为你出头,还你一个射雕手应有的骄傲。”阿哈咳嗽一声,有些为难,脸上却依然堆满笑容,恭敬地道,“老爹教训的是,令阿哈惭愧。只是阿哈本为赫哲牧奴,如今在巧家为奴也不见得是一件难堪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你!”努尔极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回应自己的好意,棘指阿哈愤愤地道,“自甘堕落,白白浪费额何合礼老弟一番心血!”说罢甩袖离去。
阿哈见努尔极走得远了,向两个瘦削的青年人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轻拍布酷布泰肩膀感慨道,“说起来少主人比你还要小三岁,为了救你们不惜身陷狼群,施展神奇医术才把你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你说,这样有情有义又有本事的主人不投靠还要投靠谁?”
“首领的本事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年纪小了些……”不等布酷布泰把话说完,阿哈嘿嘿笑着走了,其实他又哪里真的需要别人给他答案。
布酷布泰看看两旁的青年人,两个人一高一矮,都留着浓密的大胡子。高的一个叫做阿巴,矮的一个叫做多隆哥。是一对聋哑兄弟。“听说托托他们与小首领立了赌约,要搞什么比武,真是翻了天了!难道他想当这个首领想得痴心疯了吗?”
阿巴、多隆哥兄弟俩看着布酷布泰自言自语只是笑笑,就一半托一半扶地把他弄到一块大石上躺着晒太阳。这块大石原本是周斜轮跟大牙的地盘,今天周斜轮不在,野人窝里根本就没有人在乎大牙呲起的大白牙,多隆哥抬脚就给它踢了下去。
春日的阳光照得人暖融融懒洋洋的,山谷里吹进来的风也不再那么酷烈,细细闻起来还有一股清新的土壤气息。三个人躺在岩石上有觉没一觉地打着盹儿。大牙见有机可趁,又溜达着回转了来,想要卧在布酷布泰身边。毛茸茸的尾巴挠醒了阿巴,于是,它就再一次被踢下了岩石。
“大牙这几天也不安稳,总是在夜里叫唤个没完,可能是给饿得。它就是个没本事的,就等着阿疾保给它带回来一星半点吃的过活。”
一个女生响起,布酷布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个女人怎么又来了噢——也对,就这么屁大点儿个寨子,想要不相见也难。可是你好歹避讳着些呀,上次就被黑齿嘲笑了,两个人这才十岁的年纪就被人说成夫妻还怎么活人!
“我听说寨子里的兄弟姐妹们都在练武,你那么爱热闹怎么不去?”
“去了!跟着巧巧拿木棍子净戳木桩子了,很没意思。又记挂着你有没有把早间给你炖的肉汤喝掉……”
“巧二姐,你不要总是巧巧、巧巧地叫成吗?一点上下尊卑都没有了!还有,阿疾保这个名字首领不喜欢,周斜轮也不认,你总是跟他对着干有什么意思?”
巧二姐站在布酷布泰头顶上,叉着腰道,“我就是不喜欢他那副小大人的样子,年纪最小,事事还都要听从他来安排。”说着话在布酷布泰脑袋上就踢了一脚。痛得布酷布泰“哎呦”一声叫唤。又道:“他们在这个时候比武决定谁是首领,就是趁你病恹恹的没法子争夺,我为什么还要为他出力,赢了输了我都不会开心。”
“你给我闭嘴!”布酷布泰几乎是用吼的怒叱一声。觉得声音大了,看看阿巴、多隆哥兄弟,那兄弟二人自然是毫无反应,眯着眼睛晒着太阳。这才缓了缓声道:“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布酷布泰的命是首领救回来的,这辈子只会听从他的命令。你要是真心为我好就该好好帮助首领教训那些个混蛋,而不是偷偷跑来惹人生气!”
巧二姐跺脚道:“你知道的,要是单个放对不要说托托,就是那个大傻子黑齿也不是我的对手。可是你知道吗,你那个好首领硬是要两边人摆开了两阵对垒,十八人对一百人还说不是傻子?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想逃跑?”
“谁要逃跑!”巧二姐抬脚又要踢,犹豫一下放下脚来,一副气鼓鼓地模样。
布酷布泰摇摇头道:“我觉得首领这么干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你想想看,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什么时候见他做过傻事?”
“没做傻事可也没做什么有用的事。”巧二姐像遇到了什么伤心事,眼眶有些湿润。喃喃地道:“其实寨子里打从十天前吃的就不够了,是龚麽麽强压着姐妹们不要声张,唯恐乱了人心。都出去打猎采集也还能勉强度日。他倒好,没事人一样还要带着大家比什么武,这样一来我看过不了两天就要断顿。”
布酷布泰一惊坐起,扯动肚腹上的新肉一阵疼痛,咬了咬牙道,“你是说真的?二姐,这事可开不得玩笑!托托那帮狗崽子本来就很难压服了,要是真的没了吃的,恐怕这寨子里立刻就要乱了!”
阿巴兄弟俩见布酷布泰突然一副亡魂大冒的模样,奇怪的看了看巧二姐,然后就闭上眼睛继续晒太阳。
布酷布泰却坐不住了,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巧二姐连忙将他扶住,布酷布泰却又坐了下来。叹口气道:“这件事呱哇楼婶婶一定在想办法,你也不要着急,咱们靠着这大山总有办法弄一口吃食的。嗯,就这样。二姐,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要和首领站在一起。你赶快回去,随便编个理由,就说解膄去了……”
“呸!”巧二姐瞬间满脸绯红,这些日子跟着龚麽麽,封建礼教总算在她身上有所体现。转身走了几步,又坐回到布酷布泰身边笑道,“你当我专门跑来看你的吗,哼,你哪有那么好!是巧哥儿见我练得好,说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要我来念《纪效新书》给你听。”
“喔!是首领师门所传吗?”布酷布泰惊喜地道。
巧二姐抽抽鼻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他那个破师门被他吹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信,这要真是他的书我才不会巴巴地跑来念给你听。这是郭先生口述巧巧抄录下来的兵家经典,听他们说这本书是什么戚大帅写的,好不好的你自己体会。”说着话已经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写满小字的小羊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