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可惜。”巧巧拥着母亲悠悠地哀叹一声。
“什么可惜？”呱哇楼觉得儿子的话有些奇怪。
“孩儿在说努尔极伯伯的肩伤。听说他是西边没山寨的人，是族里少有的射雕手，能开十石弓连射二十余箭，真是厉害。非英雄不可称射雕手这话不假呀——当然，阿哈那个蠢货实属例外。”
“你爹要差一些但也能开六石弓连射三十箭。”
“说说，说说我爹。我对他还真是好奇得紧。”
呱哇楼眼睛再次变得湿润，转过身将儿子抱在怀里。道：“不提他，死脑壳一个，北山人都没了也不知道他即便找回那劳什子令牌还能有什么用！不提他，娘还是跟你讲讲别的事吧。嘿，你一定想不到，娘在老寨那里还见到了谁？”
“是谁？”巧巧极为配合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的兴奋。
“苏里努。”
“您杀了他。”从战场上能够活着回来的北山人应该只有一个，而这个人只能是自己那个父亲，别的人他不认为会有一样好的运气，除非他做了逃兵。巧巧一点都不怀疑母亲的战力会输于那个未老先衰的家伙。
“没有。娘为什么要杀掉他？”呱哇楼有些奇怪于儿子说这句话时理所当然的语气。
“因为他是个逃兵或者因为他是苏里古的哥哥——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能千年啊！”
呱哇楼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也不知道你个小东西怎么回事，与苏里古就那么大的仇恨，他只不过拿走了我们一架爬犁一匹骡马而已，喔，还有两条獒犬，犯不着要杀了他的哥哥出气。再说人家兄弟也并非咱北山族人，这六年来不断从夕日战场上把族人的骸骨千里迢迢送归故里，不知道遭受了多少苦楚，就这一条娘也不会杀他。”
“喔，还有这回事？算他有良心，当初老族长没有白收留他。只不过，为什么那些猎头人没有找他麻烦，就任由他来去自由？”
“一个活得像鬼一样的瘸腿老头子，谁又会把他看在眼里。不过我想，他离死也该不远了。”
“您不会平白提起这个人吧？”
呱哇楼有些得意地摸摸儿子的圆脑袋，小声说了两个字，：“金子。”然后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道：“我儿子不但聪明还是个有福的。我把我们母子的事情讲给他听，他就说你一定缺钱，然后就把金矿的事告诉了我噢——还有你努尔极伯伯也听到了。只不过那些女真猎头武士是个麻烦……”
“我不要你去冒险！”巧巧斩钉截铁地道，“努尔极伯伯的那条臂膀就是因为这个事受伤的吧？不然凭着他的本事只要不跟那些魔鬼正面硬碰，谁能伤得了他。这件事上您必须听我的，您要是为这事出了岔子，就算弄座金山回来儿子也一辈子不会快活！”
呱哇楼认真地打量着儿子好一会儿，一双手臂紧了紧环抱住了他。巧巧努力地挣脱出来，不满地道，“您能不能别这样，您越是这样越说明您打定了主意去弄死那些猎头人。”
“可是与蒙兀人的交易需要很多钱，咱们什么都没有。”
“儿子没说不要那些金子，就算没有那些金子，那些该死的猎头人也必须一个个被穿在杠子上插满通往北山的各个路口，这是惯例，没道理到了儿子这一代就废除了。您就安生地带着那些姐妹们在寨子里做些缝缝补补的事，觉得闷了就去后山采采蘑菇挖挖野菜。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您以后少掺和。”
“啪！”一声脆响，巧巧的后脑勺又挨了一记。呱哇楼气哼哼地站起身道：“也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说那些大话！还有，你娘还没老，用不着你现在就供起来！”说完话一扭一扭地走了。这是新近跟龚麽麽才学来的步伐，说什么身如绰柳，看在巧巧眼里走得像僵尸更多些，只是心情应该不错，这就好。
在巧家寨，甚至整个谷里，事实上龚麽麽才算得上是最得人心的。这个来历可疑的小脚女人自从来到这里，用她的一把剪刀一团丝线以极为可怕的速度征服了所有的人。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来历更加诡异的巧巧以及自带皮草的周斜轮。
衣、食、住、行人之四欲，衣排行在第一位，这是有道理的。人作为智慧动物想要凌驾在万物之上，首先就要把自己从愚蠢的万物当中隔离出来，没有比衣服这个东西更为恰当的了。当北山人的兽皮筒子遇到这个世界上最为美观舒适的汉服的时候，他们那点微不足道的服饰文化遭受了最为彻底的摧毁。尽管使用的材料依然是兽皮，那些大大小小的野人却无不视为珍宝。
没有人知道巧巧曾在服饰上提出的种种建议，这让他多少有些不满。不满归不满，总不能自己跑出去宣扬吧，这点脸皮还是要的。
老祖宗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所有的事情都有着相互对应的另一面。比如有人要脸皮那就有人不要脸皮。
当愤怒的阿哈将一个叫做小狼的家伙从寨门外拖进来的时候，巧巧正在向龚麽麽拼命推销着自己的“作战训服”，指指点点口沫横飞的模样令人很想紧紧扼住他的脖子。尽量坚守妇德的龚麽麽无事不见那些穷形怪状的野人，巧巧无奈离开，这才给了龚麽麽喘息之机。
小狼悄悄偷走了龚麽麽那把堪称神奇的剪刀。还有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等着新衣服穿呢，这个败家子就把好好的一把剪刀硬是给你祸祸成了两片。绑在木杆子上充当矛刃，嗷嗷叫着要去杀什么猎头人。又有一帮子不知死活的崇拜者簇拥着，闹哄哄地都快出了山谷，这才被阿哈拎着脖领子拖了回来，要是给他们跑掉了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乱子。
“我打死你这偷东西的小王八蛋！”巧巧飞起一脚踢在小狼肥厚的屁股上，怒不可遏。他倒不是心疼剪刀，而是山寨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偷盗这一恶劣行为，这个先例不能开。
“我没有偷！我留了记号给麽麽，等杀了那些恶贼再还给她，小石头他们都看到了。你冤枉我！”小狼哇哇叫着表示不服。一旁的阿哈伸手就是一个嘴巴子，还算他有些轻重，总算没有把这孩子仅剩的几颗牙齿给打飞了。饶是如此仍然打得他一个转，趔趄着摔倒在地。
“非请而取则为盗！郭先生没教过你吗？咱寨子里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丑事，做了还不敢承认，算什么好汉。”阿哈一脸厌恶地看着小狼，都是出自赫哲人，出了这种丑闻觉得大为丢脸。
阿哈的话让巧巧不自觉地笑了，拍拍手道，“想要杀贼好啊，可是就你这一巴掌转几个圈圈的狗熊模样又能杀得了谁？”
“小狼哥有我们做帮手。”一个方面大耳朵的小胖子上前一步想要拿身体挡住小狼，以免他再度遭受阿哈的毒手。
“好啊！够哥们儿，讲义气！”巧巧笑的笑容更加灿烂，点点头道，“小胖子，你就是小石头是吧？郭先生昨日里才夸过你书读得好，不像这些个棒槌，一个个地就是不开窍。没想到你也喜欢打架。”
“我不要读书！”小石头涨红了脸道，“读书算什么本事！我想学武，不想读书。”“对，我也不要学读书！”“我也不要！”一群孩子齐声鼓噪起来，对读书的怨念在这一刻有彻底爆发的趋势，完全不顾阿哈杵在那里使眼色使得眼角都快扯烂了。
巧巧挠了挠头，正发愁怎么对付这帮厌学的熊孩子，突然就看到温泉池边上那块巨岩上坐满了人，一个个地言笑嘻嘻向着这边指指点点。那是另一拨年龄较大些的孩子，平日里自恃力气大些，根本不将这帮小的看在眼里，自成一派。巧巧心里立刻就有了计较。向巨岩上头喊道：“你们也不想读书想练武是不是？”坐在巨岩上看笑话的一群家伙突然一静，没想到事情转到了自己身上，有点措手不及。巧巧见没人敢说话，指住了最上头那个想缩头的细眼大脸道，“托托，缩什么缩，你当老子不知道，你那伙子你是老大。你来给老子说，是不是不想读书一定要练武？”托托见躲不了了，梗着脖子道，“老子们当然想学武！谁耐烦读什么劳什子的书！”阿哈大怒，就要去揪了他过来挨揍，被巧巧拉住了衣袖这才停下。巧巧点了点头道：“不错，敢跟老子称老子了，就说明你这怨念小不了。老子要是让阿哈揍了你们恐怕你们不但心里不服还会背地里骂老子，想着再长大些怎么弄死阿哈报复老子都有可能。”阿哈一惊瞪大了眼睛，瞅瞅那些大大小小的小子们，居然没有一个开口反驳的，这就吓人了。
巧巧皱了眉头有些为难地道：“可是老子将来要做大事，总要有人传递消息文书，这就要有人读书识字的。时间不等人，老子没时间跟你们耗着，这么着吧，愿意继续读书的站到我这边，不愿读书的呢站到另一边去。”话一出口明显听到阿哈舒了一口气。只是结果不太好，一阵混乱之后，只留下三五个傻孩子站在巧巧身边，其余人一哄而散，在巨岩一侧站了一片，至于巨岩上攀附着的托托他们，压根就没人动弹。
“不对头啊！”巧巧心里打一个突，这和郭老头说的情况不一致啊，老头可是保证过有十五六个的。一瞬间脸就垮了下来。既然计划有变那就得另谋打算。摆摆手道：“就这么着，老子也懒得管你们这群憨货！”转身就要去找郭歪七算账。身后不出意外地响起一片欢呼，巧巧脚下就打了一个跌。
“我们兄弟想读书识字。”一个稚嫩的声音传过来，巧巧大喜。回头向发声处看去，一群乌泱泱乱跑的家伙没见到什么特异的人，再扫视一遍才见到温泉池子前边的两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瞧瞧，瞧瞧这是谁要读书呢嘿嘿……”“啧啧……”“不奇怪，这两个就是没用的，不跟着去读书抱大腿吃马屁还能做得了什么！”“嘿嘿，还真就是读书的料……”巧巧还没发话，停下来继续看热闹的小家伙们就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谁说的！我们兄弟想练武可也想读书识字。”声音不大，巧巧却听得清清楚楚。点了点头道：“好！有志气。你们兄弟两个，亲兄弟吗？都叫什么名字？”
“我们兄弟无父无母长在族里，本来没有名字，郭师傅就给我们兄弟起了武大，武二的名字。”兄弟两个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刚才说了自己既想学文又想习武的话，立场多少有些不够坚定。
巧巧听了兄弟二人的名字，肚子里难免诽谤郭歪七这个老不休一通。不过这个时候有人来投自然是非常开心的。冲兄弟二人招招手，叫他们来到自己身边，笑道，“武大，武二这名字不够吉利，我再给你们换个名字怎么样？”兄弟俩互相偷看一眼，都是一脸的不情不愿。巧巧撇撇嘴道：“既然你们喜欢，那就由得你们叫这俩名字。”望着就要散去的人群，咳嗽一声道，“我还有一个条件！”阿哈在一边嘀咕了一句什么，巧巧转头看向他，见他低头不语也就不再理会。
一群野小子们听到巧巧还有话说，就停下脚步，把头扭过来看向他。
“今天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回头各自准备合手的家伙，十天之后在寨前广场上比试武艺，咱们斗上一场，怎么样？”
“你也上？”
坐在巨岩上的托托将两手一撑翻了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地上，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叫好声。巧巧一脸的黑线，觉得这小子对比武未必比借机狠揍自己一顿更有兴趣。看看高近两丈的巨岩，心里就奇怪怎么没把他摔成个狗吃屎。点点头道：“主意我出的，当然我也上！”
“阿哈叔不上，老虎周斜轮也不许上。”
“那是当然。”
“这样，输赢怎么说？”托托脸上明显出现了幸灾乐祸的纹路，强忍着才没哈哈大笑出来的样子令人非常想抽他。
“输的就要像武大武二一样既要读书又要按我的方法练武，赢的一方爱干嘛干嘛老子不管。”
可能是太过于兴奋的原因，托托并没有注意到巧巧话里的漏洞，而是继续追问道，“怎么个比法？毕竟是你人手少了，不管是一拥而上还是车轮战你都是吃亏的，不如这样，你随便从我们这些人中挑选出几个，咱们一对一怎么样？”
巧巧心想，这小子倒不失为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只是你这么做恰恰是老子的忌讳，傻子才跟你单挑。巧巧将目光扫过自己身边几个歪瓜裂枣，结果有些意外，这些家伙居然没有一个退缩的，这还真是北山人的气质，没得说了。张口道：“咱们练的是战场杀敌的本事，不是没脑子的刀客挣勇斗狠。有多少人尽管一起上。”
一旁的阿哈吓了一跳，赶紧摆手说道：“不成不成！”不耐烦的巧巧迅速用极为严厉的眼神告诉他，闭嘴。
托托朝向身后哈哈大笑道：“兄弟们，怎么样，这赌打还是不打？”说完话手掌高高举起，显然是对“兄弟们”的反应自信满满。
巧巧蛮横地扯住他衣袖，将他手掌拉低了些，啪啪啪三击掌完成誓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