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跟踪,不然怎么会知道你另有新欢!”从集市回来就觉得他不对劲,像藏着什么心事,却又向她要了只烧鸡。她悄悄跟在他身后,一路尾随,甚至动用祖传的银簪藏匿起了身上的气味和踪影,就算萧彻百余年修为也察觉不出。耐着性子跟了一路,却发现他把别的女子抱在怀里,紧张地看着受伤的她,还把烧鸡送给了那只其貌不扬的狐狸。更过分的是,坐在破旧的茅草屋里,他宠溺的神色还是显露于表。
萧彻皱紧了眉头。“新欢?小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没有给他争辩的机会,纤细的手臂绕上他的脖子,身子便附了上去——“萧娆!”萧彻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复杂地看着她。
“她叫什么名字?”回答她的只有竹叶沙沙的作响,以及聒噪的虫鸣。“我以萧家之女的身份命令你!告诉我,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很清晰的声音:不能告诉她,否则萧瞳会有危险!
无声僵持着,时间每拖长一分,萧娆眸子里的危险便多一分。不告诉她,她自己也能查得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能让萧彻这么护着她!从小到大,再无理的要求,萧彻也会顺着她的意思迁就她,没有人比萧彻更宠她了,而如今,一只不起眼的狐狸却取代了她的位置,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
“小娆你听清楚,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萧家的女儿,是我恩人的后人,没有别的意思。丫头,不要想得太多……已经很晚了,回去休息吧。”萧彻有些颓然,,原本只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疼爱,从小宠到大,以一个大哥的身份。她怎会理解成男女之情……看来,是他大意了。
沉默地回到真身里,那棵竹无声伫立着,任萧娆愤怒地踹它一脚。竹叶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归于沉寂。无言是最好的反抗。
萧娆握紧了双拳,骨节泛白,嘎吱作响。好一句“不要想得太多”,若不是那只狐狸,又怎会变成今日她自作多情的局面。
狐狸是吧,很好……敢抢我的萧彻,你也要有命来抢!
月光如水,柔和地倾泻下来,萧娆的记忆翻回数个月前。那时候,也是一只不知死活的狐狸,出现在她面前——萧家院子里的木架上铺着了玉米,在灼灼的日光下晒着,鸡在架子旁绕来绕去,啄起掉落下来的一两粒玉米。萧娆坐在门槛上,状似假寐。这几天来,家里的鸡总是会莫名奇妙地失踪,而且偷鸡的人很狡猾,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她亲手设了个很大的陷阱,只要有人敢来偷鸡,绝对逃不走。耳边有细细碎碎的声响——终于出现了呢。来者的脚步很轻,而且……不太像人。一道红色的身影灵巧地往前一跃,鸡吓得扑腾起翅膀。很快,陷阱里就多了一只呜咽着的小狐狸,那只鸡已经被咬断了咽喉,吃得只剩一半。萧娆绕到陷阱边,看着它急的转来转去,就是跳不上来。原来是你这畜生偷了我家的鸡!萧娆本想一棍子把它打死,转念一想,月凉村从未出现过狐狸,现在平白无故地出现了,应该不止一只才对……瞬间计上心来。
“走吧走吧,回你的狐狸窝去,和别的狐狸玩吧。”解开它腿上的绳索,小狐狸欢喜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舔萧娆的手掌。它蹿得轻巧,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身后的萧娆泛起一抹不屑的笑,“把这只祸害留着,连别的村民家里的鸡也会遭殃,不如让它回狐狸窝去,一灭,灭一窝。”她得意地哼着歌回了屋子,却未曾料到,她杀的何止是那只小狐狸一家,整个花荫山的狐狸都死于非命。
她又怎么会知道,那只狐狸是贪玩到了月凉村,见有鸡吃便赖着不走。掉入陷阱后心有余悸,就悻悻地回了花荫山,顺便还带着萧娆给它下的毒。一回到花荫山,它就得了奇怪的病,整天无精打采,舌头也不再是粉嫩的颜色,连皮毛都变得黯淡无光。身上也出现大大小小的疮口,往外流着淡黄色的脓水。最要命的是,它的病,竟传染给了其他狐狸。很快,满山的狐狸都染上了这种奇怪的病,不明不白的死去。
萧娆也是游玩时偶然爬上花荫山才得知这件事情。原本她还惊诧这里狐尸遍布山头,走进细细查看才发现,尸体的这番死状,分明是染上了她当初放在那只小狐狸身上的毒。
看到这副景象的萧娆有些心悸。她安慰自己,这不能怪她……是那只狐狸,要先偷她家的鸡,况且她事先并不知道,狐狸会回到这座山,害死这么多同伴。
这件事本来很快就被萧娆遗忘,狐狸罢了,又不是人命,就当它们运气差吧。
直到那只两尾狐的出现,让她又想起数月前那座遍布狐尸的山。她……莫非也是那座山上的狐狸,躲过那一劫,逃到月凉村?
呵,既然命大逃了过去,现在又要自己找死,来招惹她的萧彻,那可就怪不得她了。难道不知道,萧家人,曾是妖的天敌吗……风低低掠过,云絮挡住了月亮,竹林里一片黑暗。
萧瞳的茅草屋里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客人。村头的王大叔来找萧瞳,要她去他家的桃林帮忙摘桃子。萧瞳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王大叔说,“反正你这疯子也没在村里干过什么坏事。”
她终于要被村民接纳了吗……萧瞳满心欢喜,跟着王大叔去了桃林。烈日炎炎,她爬上爬下,一丝不苟地完成王大叔交代给她的事情。
傍晚的时候,王大叔给了她一碗拌了肉汤的饭,她扒着饭,觉得从未像今天这么幸福过。
渐渐的,李大婶请她去搬木料,林大爷也喊她照顾菜地,越来越多的村民请她去干活。她总能拿到村民给她的一碗饭或是几文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拿到半只鸡。
在村民眼里,她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疯子,大家越来越觉着她好使唤,随便给点什么就能打发,并且从无怨言。
她总会在忙完一天的活后跑到竹林里,对那棵有着暗紫色伤疤的竹子说话。因为她从未在竹林里找到过萧彻。她不知道,萧娆已经把萧彻封在他的真身里,让他动弹不得。
她说,竹子竹子,我今天帮人刷粪桶,浑身臭烘烘。
她说,竹子竹子,村尾的大婶心肠好,赏了我一个鸡腿。
她说,竹子竹子,你怎么长得这么高,就像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一样。
她说,竹子竹子,你会把我的话都带给萧彻的,对吧?我好久没有看见他了……竹子在风里微微摇曳着竹枝,没有答话。
日复一日,萧娆为了把萧彻留在身边,禁锢了他的脚步,却也重伤了他的身。那棵挺拔的竹子有些憔悴,不再那么有灵气,甚至连它周身的竹子都开始纷纷枯黄。
萧瞳看见眼里,很是心疼。她在村里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竹子,还有一个是萧彻。可是如今一个已经寻不到踪迹,另一个也要枯死在林里。
她说,竹子竹子,你怎么变成这样,弱不禁风。
她说,竹子竹子,你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难受的很?
她说,竹子竹子,你若是死了,那我怎么办。谁帮我把话带给萧彻?
她说,竹子竹子,你别怕,你不会死的,我去请大夫给你看病。
村子里的人病了,总去县里找大夫。这点,她还是知道的。大夫能救生病的村民,一样也可以救生病的竹子。她问了去县城的路,连夜赶到大夫家里,敲开了大夫家的门。睡眼惺忪的大夫有些怒意,“半夜出急诊,你得给我双倍的价钱!”钱……她有!家里还有几枚做工得的铜板。“我有钱,你快救救竹子吧。它就要不行了!”
大夫背起了药箱,“竹子是谁?是你大哥还是夫君?”
“竹子是我的朋友。”萧瞳的脸色很是焦急。
大夫跟着萧瞳走了,他只当竹子是个人名,在村里还有叫喜鹊,小草的,他并没有多疑。看到那棵病怏怏的竹子时,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怎么叫我给棵真的竹子看病!这不是耍我玩吗!你……你你,你给我出诊费!”县城里最有名气的大夫,居然就这么被骗了。萧瞳摸出怀里的几片铜板,塞到大夫的手心里,“钱给你。你救救竹子吧,它不能病倒——”
大夫气得差点断气。“你半夜把我叫来,就给我这么几枚铜板,还要我救棵竹子?!”萧瞳被踹倒在地,看着气极的大夫远去,她抱着竹子哭得昏天黑地。“竹子竹子,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竹子里的萧彻很心疼,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出来,定要找那大夫算账!
很快,萧瞳再也不能去竹林探望生病的竹子了。她被县衙的人抓去了大牢。那天,她正在家里小憩,门外闯进三五个陌生人,把她的手押在了身后。他们自称是县衙的衙役,给她戴上了重重的枷锁,离开了月凉村。她急得大喊,“你们为什么抓我!我要去找竹子——”
“竹子?”
“我要是不见了,竹子就没法带话给萧彻,他们俩都会担心我。”回应她的是嘲笑和无声的拳脚。衙役笑道,真不知道这个疯子是怎么杀的人。
——月凉村里有个村民杀了人,正不知所措,如果关进大牢,怎有活路再出来?
正当他焦急之时,有个带着面具的女子找到他,说,“不要慌张。敢问你们村里,是否有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他说,确实有这么个疯子,还帮他家刷过粪桶。
面具人笑,“我知道你杀了人,何不让疯子替你顶罪?只要你同意不声张出去,接下来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办好。”
那人感激涕零,连声说好。“你为什么这么帮我?”面具下的女子像是在哪里见过,仿佛是本村的人。“因为这个疯子,该死。”话语利落,浓浓的恨意。
有个自称姓萧的女子找到县衙的官老爷,送上十两黄金。在县城的酒楼里,请官老爷吃上等的酒菜。身子肥胖的官老爷酒过三巡,醉醺醺地趴在桌上。那位女子说,县衙里的疯子就是杀人凶手,还请大人不必再查。
当了五年的县官,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猫腻,吐着酒气,豪迈地抬手,姑娘放心,本官自会处理妥当。
肥腻腻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烂醉如泥。姓萧的女子厌恶地跨过官老爷的手臂,裙摆在风里一扬,回了竹林。
她拔下头上的银簪,解了竹子上的封印。青衣的男子瞬间出现,却虚弱得几欲瘫软在地。她着急地扶住他,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他眺望四周,却没有那个红色的身影。萧娆自以为用银簪把他封印在真身里,他只是动弹不得罢了。却不知道,萧家祖传的银簪,对妖有着致命的伤害。看着萧彻四处寻找的目光,她明白,他还是在惦记那只狐狸。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那只狐狸每天都来竹林找他,却只是对着竹子说话。似乎她并不知道萧彻是只竹妖,也瞒着萧彻她的真实身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最好不过了……
她微笑着告诉萧彻,那人已经知道他是竹妖,心生恐惧,匆匆逃离了月凉村,你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了。
萧彻不肯相信,推开萧娆,拖着受伤的身子就往那间小小的茅草屋跑去。她怎么会走呢……难道真的就因为他是妖,她是人吗?他从未害过她半分啊!
萧娆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没有阻拦。萧彻,你会失望的。她早就被关进了大牢受刑去了,他又怎么能找得到她呢?
空荡荡的茅草屋里,萧彻顺着墙壁颓然地坐了下来。萧娆说的没错,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她真的不见了。
萧娆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柔声道,“萧彻,从今往后,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陪在我身边。我不会像她那样嫌弃你是竹妖,待中秋一过,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好又能怎么样,不好又能怎么样,萧瞳离开了,心里总空落落的。百余年来,他站在竹林中央,再怎么孤寂也都熬过去了,孤独和冷清早已看惯,若是无心,有没有人在身边又有什么两样?
萧娆权当他是默认了,心中窃喜。萧家的人都知道她早已芳心暗许萧彻,早已替她准备好了嫁衣。
起初她的爹娘誓死反对,一个人,怎能和妖成亲,况且萧家世代抓妖,虽说现在早已收手,隐于月凉村,可这事就算是祖宗在天之灵也不会同意。
她牙尖嘴利地反驳,她从小到大,萧彻是待她最好的人,况且萧彻替看守竹林这么多年,对萧家衷心耿耿,除了他是妖以外,有什么别的不好?
萧母担忧地看着固执的萧娆,苦口婆心地劝她。女儿啊,单单他是妖这一点,足矣决定一切。等你的岁月流淌干净,白发苍苍之时,他外表依然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何能陪在你身边不弃不离?你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拿什么来一生与共?
沉浸在对爱情的向往和幻想里,谁都动摇不了她的决心。就算她无法像他那样容颜不老,但她至少可以拿出一生的时间爱他,至死方休。
无奈之下的萧家人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嫁衣做好的那一天,萧父取出了珍藏很久的酒,在门前坐了一整个晚上。女儿啊,如果你有朝一日知道萧家竹林的秘密,你会不会恨爹答应你和萧彻成亲?望着天边一轮弯月,萧父一夜无眠……
阴暗的大牢里,潮湿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偶尔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老鼠蹿过地面,纤细的长尾巴掠过这个地方独有的阴森。
萧瞳穿着破旧的囚衣,手被铁锁链高高拴住,脚也被脚铐所禁锢。炽热的烙铁烧得通红,缓缓举到她面前。“说,是不是你杀的人!”恶狠狠的声音带着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