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有病!疯子!”愤怒的一脚踹在她身上,她眼前金星一片,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还滚了几滚,就像在花荫山的草地里打滚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花荫山的草地柔软带着芬芳,而这里,冰冷坚硬,浑身痛楚。
卖菜的大婶连忙扶起她,斥责到,“你这人怎么这样呢!不买就不买,怎么动手打人!”那人挽了挽衣袖,一副不肯轻易罢休的样子,粗鲁推开无辜的大婶,凶神恶煞地瞪着萧瞳。
如果是一只很有修为的狐狸,现在这个推倒好心大婶,还踹它一脚的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或许连尸首都不会完整,但他很幸运,碰到的这只狐狸什么都不会。所以他耀武扬威,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萧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伤痕显露出来,周围的人看得见,听得见,只是谁也不敢出手。
萧瞳身上红色的衣裳被地上的石子划破,撕扯开来,在刺目的阳光下,破败得像一面旗。好狗不咬人,好狐狸也不咬人,但是欺狐狸太甚,就不能怪她——除了这样,她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当她狠狠咬住那人的手之后,才发现惨剧只是个开始。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仿佛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把瘦弱的萧瞳硬拖走,皮肤擦在带着石子的粗粝的地上,留下殷红的血迹。路上围观的群众里没有人站出来,只是统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戏如何演下去。萧瞳的惨叫,变成了一种讽刺。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救她,她明明大声的呼救和恳求。难道凡人都这么冷漠……周边有惋惜声,叹息声,调笑声,讽刺声,咒骂声,怜悯声,却像是隔在一道透明的屏障之外,谁也不敢靠近半步。那些人脸上纷纷写着无可奈何,以及爱莫能助。
把萧瞳拖到僻静无人的地方,那人残暴地撕开她的衣裳,布料撕扯开来的,不仅仅是遮蔽,还有绝望。“疯是疯了点,但是还不错……等小爷我享用完,就把你卖到青楼去!”她颤抖着身子,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身影,她的狐狸娘亲,瞎婆婆,以及仅有一面之缘的萧彻。她突然恨起自己为什么那么懒,不肯好好修炼,最终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她又累又饿,身上像火烧一样疼,却只能无力地眼见着那只贪婪恶心的魔爪,伸向她的肩头……
——竹林,微风轻轻晃动竹叶,地上的蘑菇与集市里被踩烂的不同,还是圆圆的脑袋,把身子探出在清新的空气里。
“萧彻!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眼前说话的女子,是萧家的女儿,萧娆,一个自小在竹林里疯跑的丫头。萧彻瞥了眼篮子里样子很奇怪的饭菜,觉得莫名的惶恐。“你这么急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试试你新做的菜?”萧娆绽放一个大大的微笑,把盘子端到萧彻面前。
萧娆从蹒跚学步过渡到跑得跌跌撞撞时,就独自闯上了竹林,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竹林中央那棵有着暗紫色伤疤的竹子,然后欢喜地靠在竹边睡了一个午觉,期间尿裤子两次,萧彻欲哭无泪的程度可想而知。最后,还是萧彻把睡得倒在一边流口水的萧娆抱回了家,找孩子找得几欲崩溃的萧家人接过那个小奶娃,惊魂未定。
谁家的孩子刚满三岁就一个人跑出家门,还到竹林里去睡午觉。除了萧娆,没有第二个人能干得出这事。大概是小时候在人家脚边尿了两次裤子,萧娆跟萧彻比跟她娘都亲。
萧家人和萧彻心灵相通,所以萧娆从会说话开始就烦着萧彻,常常把萧彻使唤来使唤去,却只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难得萧彻好脾气,让她这么一直欺负了十几年。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萧娆又开始迷恋上学厨艺,天天做些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东西找萧彻试吃。第一天是拌了酱油的水煮地瓜,第二天是半生不熟的炒肉片,第三天是茄子炖鲫鱼……虽五花八门,但剧毒无比,至少萧彻是这么认为的。试吃萧娆做的菜,简直是苦不堪言。今天的菜,居然是什么白菜炒豌豆。看着那颗豌豆从筷子里蹦出去,砸到竹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萧彻不寒而栗。“小娆,这豆子,不会是生的吧?”“啊……我记得我煮熟了呀。”明明看起来就是生的豆子!“你是怎么把这道菜做出来的……”
萧娆的回答如五雷轰顶——“把白菜用水焯熟,再把熟的豆子放进去搅一搅,最后都倒在油锅里炒一炒,搁点酱油和盐就可以啦。啊对了,我还加了辣椒。”萧彻觉得把它吃完等同于自寻死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那个脏兮兮,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来。答应她要带她去集市卖蘑菇,却把她一个人丢在集市……她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万一碰上歹人就不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牵引着他,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去月凉村里找找她,看她回来了没有。“小娆,我能不吃这东西吗……”萧娆看着那盘颜色奇怪味道更奇怪的菜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放过了萧彻。“我刚才有事在身,你还这么急把我叫回来,试吃你的新菜,总要补偿点我什么吧……这样吧,给我带只你娘做的烧鸡?”
萧娆她娘的手艺那么好,而且恬静淡雅,哪里像萧娆做菜就像是谋财害命,一双脚任何时刻都停不住,到处乱窜。“烧鸡没问题……不过,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去了集市。”集市?萧彻很少离开竹林,就算离开也不会去那种人群吵杂的地方。萧娆的眼中染上疑惑,“你去集市做什么?”萧彻面不改色地说,“帮一个朋友去卖点东西,她没经验,也不知道集市怎么走,我就带她去了。”
“你也不见得有什么经验……”萧彻果决地打断,“你还给不给我带烧鸡。萧小姐,我是竹妖不是竹仙,也是会饿肚子的。”萧娆举手投降,“我带,我马上去带。”
温煦的阳光透进竹林,给每一片叶子都镀上流动的金色,也落满在萧彻的身上。萧彻身为竹妖,原本就身材挺拔,影子拖在地上,更显得修长。
想起萧瞳的小个子,他突然有些担心她,那只烧鸡是带给她的。她的篮子不够大,那些蘑菇,换不到一只鸡。目光远远眺去,月凉村那条没有名字的小溪旁,似乎比以往多了一间小小的茅草屋……那里,大概就是萧瞳的家吧……
他刚才竟然说萧瞳是他朋友,明明才见过一次面。或许是他们真的很有缘吧,都姓萧,而且他和她似乎很谈得来。他靠着他的真身,指腹轻轻抚摸着竹节,远处那间小小的茅屋,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放开我!”那人的身子欺了上来,萧瞳在做最后的挣扎。
边缘早已破损的裙带被扯得摇摇晃晃,灰尘就这样洋洋洒洒地跌落下来,萧瞳终于亮出了她两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和锐利的爪子,低低呜咽一声,地上就不见那个疯子的身影,只有一只孱弱瘦小的狐狸,浑身伤痕,地上的沙粒之间,错杂地掉着些被扯落的狐狸毛。
那人的表情不是惧怕,竟然还有些欣喜——“居然是只狐狸!啧啧,这毛色真好,还两条尾巴呢……把你的皮剥了,也能卖个十几两银子。”他把萧瞳一步步往墙角逼,直到那只小小的狐狸泪光盈盈却没有退路。
墙头蹿过一只黑猫,看着萧瞳的两条尾巴,很是好奇,把叼来的鱼放在墙上。就是它了!萧瞳垂下头,喵喵喵地叫着,黑猫更好奇了,什么东西,还会学猫叫?其实萧瞳是可以和它交流的,只是距离太远,黑猫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喵喵喵喵——”黑猫一步步靠近萧瞳,直到听清楚她说的话。“救我!你救我,我就带你去我家附近的小溪,那有很多新鲜的鱼!”
萧瞳喵得实在蹩脚,黑猫大概只听懂“救我”,“小溪”,“鱼”这样的词。猫比狐狸聪明,至少对萧瞳来说是这样。它很快理解了萧瞳的意思,向后微微屈下腿,眯起黄绿色的瞳孔,喵呜一声扑向那人的背。爪子在他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伤口,鲜血淋漓。萧瞳趁机窜走,没命地逃。那人眼看着到手的狐狸皮从面前溜走,气急败坏地要打那只黑猫。
它灵巧跃上墙头,不忘叼起那只鱼,几步就跟上萧瞳,闯出僻静的小巷,一起消失在往来如梭的人群里。
惊魂未定的萧瞳终于逃出虎口,她只想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去睡一觉,至于鸡肉……是没有希望的。还是到溪里和那只救了她一命的黑猫一起吃鱼吧,说不定天长日久她也会变成一只猫。
回到溪边的茅草屋,萧瞳筋疲力尽,昏厥了过去。黑猫戳戳她的脑袋,没有动弹。“喵喵喵——”你说的鱼呢?它没有等到回答。
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出茅草屋,清洌洌的溪水里时不时跃起一只银白色的鱼,看起来就鲜嫩肥美。“喵呜!”它欢欣雀跃地奔向小溪,爪子摁到溪水里,忙着捉鱼——这只长得很奇怪的猫果然没有骗它,这里的鱼真的很多!
萧瞳醒过来的时候,夕阳的余晖笼罩整个月凉村,天边的霞光真的很美,很美。就像花荫山的春天一样,野花开满整个山头,刚满月的小狐狸在眼前翻着跟头,矮墩墩的山鸡从面前跑过,幸福而温暖。
而如今,这一切都消失了。狐狸们一只只丧命,她舍弃了荒凉的花荫山,来到这个受众人排斥的小村子。眼前橘黄色的一片让她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身上除了冷,就是疼。她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她爬到门外去,想去溪边喝点水,顺便找找那只救了她的黑猫。好不容易爬到溪边,却不见那只喵喵叫的身影,溪畔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有吃剩的一堆鱼骨。
她趴在溪边,溪水清洌甘甜,只是再也没有力气去抓住那些灵巧游动的鱼。难道就要这么死掉了吗……她虚弱得睁不开眼,耳边有流淌的水声。她仿佛是落入了云端,又好像是一个怀抱,像小时候躺在狐狸娘亲怀里那样。奇怪的是,狐狸娘亲不会说凡人的话——“萧瞳,醒醒——你怎么了?”她睁开眼,抱着她的人不是她的狐狸娘亲,而是萧彻。“你怎么浑身都是伤?”果然当初把她一个人留在集市的决定是错误的,她什么都不懂,肯定是受了欺负。身上的衣裳破损不堪,淤青遍体都是。看着她痛苦地揪着眉头,他又愧疚又心疼。
带她去集市的人是他,却把她独自扔在那里,让她遍体鳞伤地回来。萧瞳苍白的唇一翕一合“萧彻……我没把蘑菇卖掉,它们被踩烂了……”
她很艰难地说完她遭遇的事情,只是略去了那段“喵喵喵”的对话。即使说了……萧彻也不会相信她能和一只猫说话。“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原来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难怪村里的人都叫她疯子。可是在他眼里,萧瞳心思单纯,率真可爱,只是懂的事情比别人少罢了。
他心里对萧瞳报着很深的愧疚。一个浑身是伤的弱女子,竟一个人从那么远的集市强撑着跑回来,他却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扔下她离开……“萧彻,我好饿——”她现在连抓鱼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只黑猫吃得也太快了,不然还能叫它帮忙捉两只鱼。
萧彻把她扶到茅草屋里坐好,然后把来时提着的东西放到她面前。“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萧瞳的眼睛睁得很大,口水吧嗒吧嗒往下掉——“烧鸡!”她瞬间忘掉身上的伤痛,把烧鸡抓在手里,风卷残云般地狼吞虎咽。在这种情况下能吃到这么美味的烧鸡,她觉得认识萧彻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看着那个很没有吃相的小丫头,觉得她就像饿了很多天的难民一样。而事实是,她真的饿了很多天,只靠喝水和吃几条小小的鱼果腹。萧彻在她身边坐下来,茅草屋里非常简陋,除了睡觉用的一张木板子外,别的什么都没有。真的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甚至就连睡觉用的木板都破破烂烂,摇摇欲坠。那是萧瞳从村子里捡回来的,它原本的主人是住在离这儿不远的王大叔,因为这块床板用了太多年,又恰巧碰上王大叔盖了新房子,就被遗弃在路边。
——萧瞳真的是饿了太久了,在舔干净最后一丝肉末时,若不是萧彻拦着她,她就要连骨头都咽下去了。“你……经常吃不饱吗?”萧彻问。
“村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也不肯分东西给我吃。”在花荫山,就算是那些小气的狐狸们也会分她点尝尝,凡人真是差劲,连它们狐狸都不如。“他们总说我是疯子,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死寂和荒凉,比村民们的厌弃还要可怕。
“萧瞳,你以后要是受了欺负,就来竹林找我吧……如果我不在,你就去那片竹林的中央,找一棵身上有暗紫色伤疤的竹子,把你想说的话都告诉它。”有些东西憋在心里,总归是难受的,说出来,或许会好一些。萧瞳乖巧地点头,萧彻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这样的动作像是熟悉地做过了千百遍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特别地关照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小丫头。他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萧瞳,想到关键处却又是一片空白。往记忆深处探去,却自嘲地放弃了。怎么可能呢,百年前的记忆还去找什么,她不过是普通的人间女子罢了,这么年轻,哪来的百年岁月呢。
回到竹林,靠在竹子边的人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月光流转在她的发鬓上,微抿的唇角带着丝丝怒意。“小娆?你……”
“说!你怎么跟她认识的!”要知道她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有多么愤怒,她的萧彻,怎么可以抱着别的女人,怎么可以把她娘亲手做的烧鸡带给她!而且,她还是只没有修为的狐狸,两尾罢了,她随随便便出手都能置其于死地。萧彻的脸色也暗下来,“你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