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慕璃，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省心？
她说，等你不忙的时候，就跟我一起出去玩吧，你看你每天闷在家里不是练剑就是去书房，太可怜了。
慕老爷起初只是让我对慕璃的话惟命是从，做好她的玩伴，后来他赏识我的才能，请人教会我很多东西，甚至开始让我帮他处理慕家大大小小的事务，我也越来越忙。
好在慕璃能够自娱自乐，不过我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她会出府到处乱跑，别人说什么她都信，带去哪里她都跟，毫无戒备之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慕璃没有回来。我站了这么久，有点口干舌燥。如果是平日我还能理解，今天是她的十六岁生辰，难道她又要披星戴月地回来，扔下那群达官贵族和他们的子女在饭桌上干等吗？
慕璃厌烦她的生辰宴席，我比谁都清楚。来府的客人，都是她爹的朋友，没有她的。她在府外有很多朋友，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请进府是不可能的事情，每年的生辰宴席，都不得不看着些趋炎附势的人，她过得很不开心。
她虽然任性贪玩，但也不是不识大局的人，往年的宴席她虽然厌恶也会出席，今年怎么会……“凌羽，看到璃儿了吗？”慕老爷神色凝重的走过来。“小姐，出府了。”
“什么！璃儿贪玩难道你也不知轻重吗！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怎么能出府！还有，你怎么没有跟着她？”
“她要我在这里罚站……慕老爷，她的话，我不得不听。”慕老爷气得脸发青。“快点出去找。”
“是。”
街道上很热闹，人群熙熙攘攘，要在这里找慕璃，无疑是大海捞针。我去了她平时最喜欢去的几个地方，都没能找到她。这个丫头对陌生人毫无防备，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不敢想象后果。
我第一次这么着急，脚步都凌乱起来，绕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影。
“凌羽——”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了过来，满身血迹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在路上看到有人打架，我就上去帮忙了……”“没本事多管什么闲事，还好你没事……你身上的血怎么回事。”她深吸一口气，绘声绘色地和说书一样，表情生动，动作丰富。
“是这样的，有个人身板瘦弱，被打得特别惨，我本来想用石头砸打他的那个人，不过我没砸准……”她吐了吐舌头。“他原本就奄奄一息，被我那么一砸彻底昏过去了。我想把，这事也有我点责任，我就干脆把他扛去医馆了……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瘦弱实际上那么重。我扛得腰酸背痛的。这些血是他的，蹭在我衣服上了而已。”
真难想象她这个小个子是怎么扛着一个男人走了一路到医馆的……“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跟我回府。慕老爷和宾客都在等你。”她却停住脚步，问到，“我们翻墙？”
我扫了她狼狈的一身和斑斑的血迹，声音没有波澜。“你觉得你能走前门？”她嘿嘿傻笑，“那走吧。我肚子好饿。”再晚回去，慕老爷要怎么应付那些宾客。我索性揽过她的腰，随着她的低呼，凌空而起。
“我怎么忘记你会飞了……真好，方便省事。”她看着底下缩小的房子，不禁感叹，外加手脚乱扑腾。“保持安静。还有，再动就把你扔下去。”轻功自己飞着灵巧，带个人本来就不易，她还要手舞足蹈。
“不准扔，我看你敢。”
“……”她是吃准了我对她惟命是从，怎么样都威胁不了她。
头顶的月亮柔柔洒下清辉，晚风徐徐，她飞舞的长发和娇俏的侧脸，莫名地染上一分诗意。“慕璃……我跟你说个事。”
“说吧。”
“你要先答应我，说完不准情绪激动，不准乱踢乱闹……”我看着她的眼神颇为复杂。
“嗯……好。”她也很严肃地回答。
“那我说了……”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打算让我们俩都面对现实。
“慕璃……你变重了。”
我早该料到她不会善罢甘休，“凌羽！我哪有变重！”外加手脚并用，乱踢乱蹬。我们两个人齐齐摔在慕家墙内。她从地上挣扎地爬起来的时候，慕老爷恰好赶来，她灰头土脸满身血迹头上还顶着一根草。
“爹……嘿嘿嘿嘿……”慕璃开始用她惯用的招数，“不用担心，身上的血不是我的，客人还在等着，我去换身衣服，爹你慢走——”她蹿得比兔子还快。慕老爷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女儿，“凌羽，璃儿搬出去住的时候，你暗中保护她。她这种德性，一天不惹事她就不舒服。”
“是。”
慕璃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裙，走进厅里，看起来很恬静。她礼貌地朝众人笑笑，优雅走到位子上坐下。客人们觥筹交错和谈话声此起彼伏，楚若卿状似优雅地坐在她的身边，瞳孔里却闪过一抹凶光——我握紧手里的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凌羽，过来。”她拍拍身边空着的位子，示意让我过去。我朝她微微摇头，我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那里，那桌坐着的都是一些官员的子女。
“过来！”慕老爷忙着和客人们饮酒，没有注意到这边。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朝她走了过去。她眉开眼笑，因为喝了点酒，脸上染上微醺的红晕。我坐到她身边的时候，桌上的气氛很尴尬，瞬间安静了下来。我本来就是少言的人，慕璃虽与他们相识，却不愿意说话，只自顾自地夹菜，狼吞虎咽。
“慕璃啊。”楚若卿忽然开口，“向我们介绍一下你身边的这位吧？”她鼓着腮帮子用手擦擦嘴边的饭粒，全然无视楚若卿眼里的鄙夷之色。“他啊……他叫凌羽，是我最好的朋友。”慕璃笑得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她总以这种方式表达她的友好，只是常常不被人在意。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方才我去你房间欣赏你的绣品时，也看到凌公子呢。”周围人的目光皆投向慕璃。楚若卿用手撑着下巴，嘴角微挑，“恕若卿孤陋寡闻，先前从未听说过朝廷哪位大臣有姓凌的……”“凌羽并非什么大臣之子，慕府随从而已。”我冷冷答到。听她奚落，不如我自己亲口说出。
就连一根筋的慕璃都听出来楚若卿话里有话，放下筷子说，“若卿，之前的事情是我们不对啦，我代凌羽向你道歉。”我拿眼睛瞪她，对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道什么歉。她回瞪我，就是你不对！
我干脆别过脸去。某些姓楚的面孔看着就厌烦。明明是自作聪明，孤芳自赏的人，慕璃却分不清好坏。
“你们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说来听听？”说话的人，是萧家长子，萧亦辰。慕璃歪着头看看他，再看看我，一脸茫然。她认人从不记名字，即使满桌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她也未必能记起每个人叫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误会，他们俩……打了一架。”慕璃大概知道我不会搭理他，忙着解释到。“打架？这倒像是若卿的作风……”
楚若卿狠狠剜了萧亦辰一眼，以示警告，他却习以为常地举起酒杯，神态自若。
“慕璃，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听慕老爷说，你要被逐出慕府了？”慕老爷是要她改掉那种毛毛躁躁，只会贪玩的性子，要她学会独立，楚若卿非要说成“逐出”，借此羞辱慕璃。
慕璃两眼放光，“是啊是啊，我很快就可以自由了。”楚若卿一时气结，不知要说什么。慕璃巴不得被逐出去，没人管着她，她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多晚回家就多晚回家。
“慕老爷让你一个人搬出去？你一个女孩子，这样不安全吧……没有叫人保护你吗？”萧亦辰关切地问。“我能有什么事啊，我从小到大老是出去乱跑，也没见出什么事情啊。”慕璃毫不在意。
我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丫头，也不看看是谁一直在跟着保护她，不然早就不知道出多少回事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和若卿去陪陪你吧，怎么样？”萧亦辰的提议让楚若卿很不满，我也很不满。他凭什么有资格去陪慕璃，还捎上楚若卿当借口？
楚若卿刚想反驳，萧亦辰却在她耳畔说了几句什么，她竟再没有反对。慕璃很高兴，“你们来陪我当然好了，我还可以带你们一起出去玩——”
就知道玩！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萧亦辰笑得风轻云淡，大概是察觉到我冷冽的目光，眼底沉着一抹深邃，我分不清那是挑衅还是别的什么。
“凌羽，你要一起来吗？”她扯扯我的衣袖。“终于想起问我了？”不是和萧亦辰聊得很开心吗。楚若卿戏谑地说到，“凌羽，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楚小姐，你若是太闲的话就回家好好练你的鞭子，免得人打不到，东西却撂翻一大堆。”我起身离开，这种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慕璃是不需要我暗中保护了吧，萧亦辰的身手也不差。
身后传来萧亦辰笑得乐不可支的笑声。“若卿啊，原来你也有输的时候……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拿鞭子追得我满街跑，现在终于有人能治你了……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萧亦辰，不要以为你是我表哥我就不敢抽你！你给我等着！”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远，我跳上房顶，脚底的瓦片闷闷作响。慕璃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空气里，我望着满天的星宿，隐隐有些担心。
慕璃很快就搬出去了，住在离慕府不远的一处小院，慕老爷事先已经让人打扫得很干净。萧亦辰的目的我很清楚，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连楚若卿那么看不起慕璃的人也要去陪她。唯一的可能，就是萧亦辰开出了让楚若卿满意的条件。
我坐在小院旁边一家茶馆的窗边，看着某个傻丫头笨手笨脚地劈柴，准备烧饭，萧亦辰适时出现，楚若卿即使冷着一张脸，也在帮她提水，就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我气愤地摔下茶杯，心里就像被什么堵着，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为什么有人可以陪在她身边，我却要躲在茶馆里。
“如果心里不舒服就去酒馆买酒，我这茶馆是小生意，不禁砸。”段无落很心疼他的茶杯。段无落是这间茶馆的老板，慕璃搬出府的这段时间，我天天呆在这家茶馆里。只因这里位置好，方便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又不易被发现。时间久了，段无落这个闲人就跟我越来越熟。
“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个丫头了吧？”段无落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如果她不是我主子，我才不会跟着她，天天呆在你这个破茶馆里。”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就是茶馆。
“呵，那你又皱眉头又摔杯子的不是要砸我店吧？段某好像没得罪过你啊。”
“那是你们家茶太难喝……”
“行。我们家茶难喝，那你喝醋去吧！”我举起茶杯就要泼他，他灵巧一闪，回去算他的帐去了。看向窗外，慕璃在萧亦辰的指导下笨手笨脚地劈柴，我烦闷地揉揉眉心，阳光下那么温馨的一幕看着莫名的刺眼。
黄昏已至，我照例回到幕府，向慕老爷汇报慕璃一天的情况。走进慕老爷的书房，他听到声响，抬头放下手里的书。“凌羽，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去看慕璃了，楚予将军到府上来过，说若卿和亦辰都在陪着慕璃。有他们在，那我就放心了，你留在府里帮我办别的事吧。”先前我一直期待着看不见慕璃的日子，现在慕老爷彻底不需要我照看慕璃，我却浑身不自在。我甚至开始有些想念那个聒噪的丫头在身边跳来跳去的样子。
“慕老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对了，明天早上，你随我陪皇上去看看顾惜楼的修复情况。”
“是……慕老爷，这顾惜楼为什么突然要重修？”
他站了起来，望着窗外的明月，若有所思。“先皇在时，有个妃子叫作顾惜，深受先皇宠爱。她差点被封为皇后，之可惜十六年前诞下皇子之时，难产而死。她死后不久，小皇子也遭人陷害，无故失踪。先皇在短短时间之内失去爱妃和皇子，悲痛欲绝，在她的故乡修建了一座顾惜楼，再也没有封他人为后。先皇坚信小皇子是被人报出了皇宫，流落民间，一直差人四处寻找，期间得到过消息，皇子当时被宫女抱出皇宫后遗弃，却始终找不到皇子。后来，先皇驾崩，留下遗旨，要皇上不能放弃寻找那位皇子，并重修顾惜楼……皇上把重修顾惜楼的督工之职交付于我，而如今顾惜楼重修完毕，也该请皇上来看看。”
听到先皇造顾惜楼的原因，不禁有些惋惜。十六年了，那位皇子大概早就不在人世了吧，否则两代皇帝如此苦心寻找，怎么会找不到……
第二天一早，我就随慕老爷陪同皇上查看重修的顾惜楼。皇上和慕老爷在前，我和皇上的护卫一起，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皇上对顾惜楼的重修十分满意，只是触景生情，想起还未寻到当年失踪的那位皇子，神情忧虑。
耳畔的风迅疾地掠过，一个黑色的身影跃入视线，又很快消失不见。身旁的护卫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什么不对，还是无言地直视着前方。
我不动声色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向正在谈话的慕老爷和皇上靠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容许出差错。
果然，那个黑色的身影步步逼近，却悄然无声，眼角瞥见刀锋的冷光，我拔剑迎上。那些护卫终于警觉过来，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有刺客！保护皇上！”他们迅速围成一个圈，把那个黑衣人困在其中。虽然蒙着面，但是不难看出，这是个老妇人……黑发里掺杂了一缕一缕的银丝，她的身手却如此敏捷，层层躲过护卫的剑，直奔我们而来。
而她望向我的眼神，带着浓重的杀意——仿佛她并不是冲皇上而来，她要杀的目标，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