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他早知道我天天来逛这种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你是什么时候跟那只狐狸关系那么好了……”
再次看到他,她心里五味杂陈。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容成烨却把他再带了过来。
“容成桦!”骄横的女声霸气得让整个流兰楼都安静了下来。容成是皇姓,人人皆知,更何况她还吼得那么大声。“你居然敢背着我来逛青楼,胆子太大了吧你!”梓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个女子一身俏皮的鹅黄色,说不上倾国倾城,只是很清秀,一双眸子带着活泼的灵动。此刻,她正嘟着嘴不满地看着容成桦。
所有人都一脸了然的样子,哦,自家娘子捉奸上门来了,皇家的家务事啊,为了小命我们还是不要听的好。片刻之后,流兰楼又是一片喧闹。
容成桦一脸无奈地站起身。“你怎么来了。”“我怎么就不能来啊,就允许容成烨那个混蛋带你来逛青楼吗?”说着,手就揪上容成烨的耳朵。旁边的容成烨阵阵哀号,“祖宗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疼……疼疼疼!你就放过我吧……”他哪敢还手,他要是敢伤这祖宗半分,容成桦能直接要了他的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让他想起那个什么梓鸢嘛。拜托,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哎!”说罢,她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宣告她的所有权。
容成桦很配合地环着她的腰,“没错。那个梓鸢,你说了那么多次,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容成烨突然不再嬉皮笑脸,只是仰起头灌下杯里的酒,低头时,扫过楼上那个瘦削的身影,那个美丽的脸孔让他分外熟悉。至少在他心里,他只承认梓鸢是他皇嫂。
梓鸢看着那名娇笑的女子窝在容成桦怀里撒娇,和他斗嘴,勾起了嘴角。这样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忘掉了她,忘掉了失去孩子的痛,他现在拥有一个终日给他带来快乐的女人,这有什么不好?
她款款走下楼梯,妆并不浓艳,只是上了点胭脂掩盖苍白的面容。红色的轻纱披在身上,随风轻飘。她没戴过多的饰物,只是发上唯一的一根玉簪明显是皇家之物。走到那对男女跟前,她微微欠了欠身。“我是梓鸢。”容成烨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喝酒。容成桦还是一脸风轻云淡,倒是那名女子最激动,“好漂亮……喂喂,容成桦,她是你老情人?”她轻笑,老情人这个称呼,看起来真的很适合她。
“我不认识她。”他搂着她腰的手渐渐收紧。他在恐惧,他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个叫梓鸢的人,就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他怕他曾经真的和她有过什么。此刻怀里的这个人,才是他的全部,他不容许任何人有一丝一毫地对不起她,包括他自己。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梓鸢开了口。“……温宿晴,还好吗?”她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候自己曾经最恨的那个人。可是此话一出,无疑验证了容成烨的话,他们原本真的认识。那名女子嘴一撇,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原来是真的啊……你真的认识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冰冷的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晶亮的弧度,稳稳架在她的脖子上。桃花酒,让一个人忘记心中至爱整整十年,果然名不虚传。他的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和陌生。岁月教会她日渐平稳自己的心,让她的意志一点点强大坚定,她没有流泪。因为毫无意义。
流兰楼再一次陷入死寂。旁观者不敢出言相劝,皇族,他们这些小百姓惹不起。容成烨的酒杯愤怒地弹开他的剑,“容成桦你疯了!就算你忘了她,也不能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记不起来了是吗?那我告诉你。你和她在流兰楼相识,她为你出谋献策,你把她带回王府;你许诺要娶她为妃,却被人算计娶了温宿家的女儿;你去边疆一年,她被赶回流兰楼,忍受一切生下你的孩子,可是那个孩子却惨死剑下!你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却不知道那是你的亲骨肉!你……”
“别说了!”打断容成烨的,是梓鸢凄厉的尖叫。下一瞬,剑再次搭上她的脖颈,她分明看见那个女子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容成烨的声音弱了下来,“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她学着他的冷漠,五指握住剑,鲜血顺着洁白纤细的手腕淌下,绝望而凄美。“梓鸢是青楼女子,哪有这等荣幸认识王爷。既然你家王妃都找上门来了,还是请王爷随王妃回府吧。流兰楼禁不起您这样的皇族几番折腾!”
“就是就是。容成桦……要不别杀她了?长得挺好看的,杀了可惜了……”看得出来,她心性单纯,什么弦外之音都听不出。他低头宠溺地看她,莞尔一笑,收回长剑。“好。你说不杀,我就饶她一命。”他的眼角撇下一丝厌恶和清冷,带着那个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流兰楼。
梓鸢觉得心里一片冰凉,容成烨拍拍她的肩膀,也离开了。只是走之前,她听到他说了一句,“皇嫂,保重。”她缓缓地倒下,像一只破碎的纸鸢。
桃花酒原本就是这样,你爱得越深,忘得越彻底。忘得越彻底,伤得越深。
那壶被她藏起来桃花酒,终于又重新被阳光触摸。是她不够坚决,明明买下桃花酒,却不肯喝下。明明说好忘记是最好的选择,却背叛自己的心意。越是舍不得,越是忘不掉。她喝下桃花酒,整个房间氤氲着酒香。眼前仿佛展开一片白色的芍药花,一片白色的“将离”。梦醒后,那个叫做容成桦的人就会被埋葬在时光里,整整十年……
打扫完覆云楼,我兴高采烈地去找濯尘。“我收拾好了,走吧。为了看梓鸢的故事,我都等了这么久了。”
他合上账本,好像已经忘了他答应我的事情一样。“去哪?”我的拳头捏的嘎啦作响。“莫濯尘,你不会忘了我说要去春游的事情了吧?”他要敢说是,我的拳头下一刻就会落到他脸上——虽然我很清楚,作为一个资历比他浅的小仙,打赢他的胜算基本为零。没想到,他只是说了一句,“你等一下。”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两只纸鸢。
完蛋了,莫濯尘这种丝毫没有情调的人……呃,仙,居然也会想放纸鸢?难道被梓鸢的故事荼毒太深?
“这颜色也太单调了吧,白白的一片,我们去春游又不是去悼念梓鸢她女儿。”我手指一动,彩色从纸鸢的底部开始显现出来。我拿过我的那只,上面的图案五彩缤纷,就像覆云楼对面那个老阿婆卖的糖。看惯了不是黑色就是白色的莫濯尘一脸头疼的表情,“白倾辞,你今年几岁?”
我很慎重地算了一下,诚实地告诉他,“仙龄两千三百五十八岁。”他摇摇头,走出门去。我想他是不好意思说他有多少岁,据我所知,濯尘至少比我老两千岁。
我站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颜色夸张的纸鸢在天上飞得很欢快。濯尘的那只虽然被我恶意地画上了一个猪头,但是他老人家没跟我计较,那只纸鸢,飞得比我的还高。我们确实不是去悼念梓鸢她女儿的,白色太凄惨,不适合我这种欢脱且少根筋的小仙,但是我知道小孩子都喜欢色彩斑斓的东西。容成惜那小娃投胎转世得很快很成功,现在估计也就哇哇地瞪着脚在她娘亲怀里吃奶。
我和濯尘一黑一白站在山坡上放纸鸢,一只纸鸢五彩缤纷,一只纸鸢上有个大大的猪头图案,这个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不过不得不承认,它真的很温馨。
春天的气息融在风里,一点一点染上愉悦的心情。有些东西无法被补偿,那就埋在土里吧,沉睡很久很久以后,我相信它会开成一朵凝重暖熏的希望。
湛蓝的天幕下,有个白色的影子在晃动。其实那只纸鸢,从未离去。
从未离去。
“二老板——”楼下传来覆云楼小伙计悠长的叫声。“等等,我马上来。”我放下手里的筷子,满意地擦擦嘴。覆云楼最近的生意不如以前红火,我为这件事愁了很久,天天催着掌勺的孙大厨赶紧研发新菜式。所以常常能看见可怜的孙大厨每天对着萝卜青菜发呆,一声一声地叹气。我在旁边煽风点火,“做出不来菜,黑心肠的二老板可是要你扣工钱的,嘿嘿。”
孙大厨迫于扣工钱和被赶出覆云楼的压力,夜以继日地苦想新菜式,终于在今天做了一桌看起来很美味的佳肴出来。
我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桌上才没吃了多少的菜,咬咬牙,还是转身下了楼,我暗暗祷告,千万别让濯尘看见……
“叫我来什么事?是不是谁看不惯咱们覆云楼的好生意,来砸场子来了?”我挽起衣袖,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小伙计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二老板,不是啊,是有人要来买桃花酒。”
“哦?”我终于注意到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小丫头,莫约十五六岁的样子,怯生生地看着我,发上系着一根粉色的丝带,看起来很是可爱。“小妹妹,是你要买桃花酒?”她点了点头。我摸摸她的脑袋,纠起眉头,“……知道桃花酒是用来做什么的吗?”“饮一壶桃花酒,忘一个十年。”
“不错。可是……你还小吧……”她一脸憋屈的样子,摇摇头,“白老板,我已经二十了……我娘把我生成这样,我也不想……”这回轮到我额上都是冷汗了。我刚才叫她妹妹她也没什么反应……难道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老?我要是有这么张孩子般的脸那该多好,就算再过个几千年我也能冒充小女孩。
我按规矩领着她上楼查梦,经过我房间的时候,无意间撇见门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哪个不要命的敢偷吃我白倾辞的东西!我扔下她,丝毫忘记我现在的身份是凡人,直接穿门而入。我就要抓到那影子的时候,却发现“它”一晃便不见了——竟比我的身手还要快。等我看清他是谁的时候,他已经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顺便舔干净嘴角的最后一丝肉末。“莫濯尘!我就下楼这么一会儿工夫,你……你你居然把我的东西全吃了!”
“我是覆云楼的大老板,检验一下新菜式味道如何,这难道也不行?”我一时语噎。“走了,你还要客人等多久。”不过一瞬,他已经站在房门外面。不过他比我谨慎,出去的时候顺便推开了门。我就知道,在覆云楼里移动乃至偷吃速度比我还快的人除了莫濯尘,再也不会有第二个。
我暗暗后悔,早知道就该吃完了再下楼。那个小伙计也真是的,买桃花酒的客人叫二老板做什么!等会儿扣他工钱!哼,可惜了那桌好菜,等我查完梦,一定要让孙大厨给我再做一桌。
走在前面的莫濯尘突然转过身来,“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孙大厨说家里有些事情,他要需要回老家一趟,请假一个月,我批准了。我知道你厨艺还算凑合,他不在的这一个月里,覆云楼的厨房,就交给你了。”
我石化在原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曾经在冥府呆了千年,受万鬼尊敬的白无常却惨兮兮地拿着菜刀,为一群凡人做菜的画面。我打了一个冷颤,太可怕了——第一次觉得孙大厨胖胖的样子是多么的慈祥。
等我回过神来,过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哪还有濯尘和客人的影子。回头望望四周,好像没有什么人。我为了省时直接飘着离开,形如鬼魅,飘上三楼时,似乎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我发誓,如果不是后来濯尘告诉我,我一定不知道在拐角处有个可怜的小伙计,被我当时的样子吓得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等我飘进房间的时候,濯尘也施法完毕。眼前出现的景象,让我和濯尘皆是一惊——那个长相俊朗,嘴边时不时挂着诡异而邪魅笑容的男子,我们这辈子都不会认错。因为,他就是冥王。我给他做牛做马整整上千年,死都忘不了他对我的残忍——常常当我在人间趁收完魂魄那点偷懒的空当买点什么小吃时候送道符上来,召我和濯尘快些回去。濯尘从不违抗他的命令,毕恭毕敬地对着那道符鞠个躬,就把我硬生生地拽走。多少次,我看着炒好的栗子离我远去,小摊老板骂骂咧咧的声音可以清晰地传很远,就差没穿过结界到冥府里去。
在客人的记忆里看到我曾经的老板,心里真是什么滋味都有……
盖好锅盖,我拍了拍被雨稍稍淋湿的肩头。屋外大雨滂沱,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喧闹的雨声。风携着雨的冷气灌进屋来,我搓搓手,关起窗户,又添了一把柴。
“乔微——”是娘的声音。她最近生病了胃口不好,硬要吃核桃枸杞粥。偏偏家里又什么都没有,只能到小镇上买糯米,枸杞和核桃。还好我及时赶回来,否则一定会变成落汤鸡。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我撒下一把压碎的核桃仁,搅一搅,香气溢满整个小屋。
“马上煮好了,再等会儿啊,娘。”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她念念叨叨的抱怨声,我懊恼地揉了揉脑袋。
厨房里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我自己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加了枸杞的粥色彩很漂亮,看起来就赏心悦目。粥终于煮好了,我用瓷碗盛好,端出了厨房。
出了厨房后,才发现桌旁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长袍。发梢还在断断续续地滴着雨水,衣服湿了一大片,看起来有些狼狈。娘毫无戒心地坐在他对面,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粥。把粥放在她面前,我皱起了眉头,指着那个陌生的男人说,“娘。您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不要把陌生人放进来!上次是那个砍柴的,再上次是那个卖蘑菇的大婶,这次又是谁!您是不是要等真的出了什么事才知道后悔啊?”
她很满足地喝着粥,头也没抬。身后的男人倒是出声了,“乔微姑娘,我难道看起来很像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