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过廊犹如甬道,两侧的火把尚可照人前行,在黑铁堡地下三层的囚室里,程思远听到廊道传来久违的脚步声。
“你来了?”他面无表情的问。
“来了,我们多少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我的脚步声?”
“你的脚步谁记得住,只是这会儿不是饭点,一个人到此除了你还会有谁?”
“原来你没猜到我。”
“有事说事吧,作为一个上千岁的人,还不允许我讹人吗?”
“我实在十分好奇。我记得当年我们各自领了任务时,德州大陆还是一片繁华。不知为什么等到了南来族登录时,这里变成原始时代了?”
“都是我干的。”程思远道,“小国寡民鸡犬相闻,民老死不相往来难道不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为何非要发展到家天下,君权天授,各国征战不断的封建社会?”
“小国寡民便没有权力斗争了吗?蒙昧的原始时代黎民相食,更是惨绝人寰。”
程思远笑道:“好一个黎民相食,如今在德州大陆上,秋山国的西山森林,三河国的二都沼泽,雷电国的火山地带尚有十万多的原始部落,何处可见人类相食了?”
“你竟好意思提雷电火山山脉?这处的愚民也就仅仅不吃人,哪一年不用活人祭祀?把活生生的人投入火山口中祭祀山神,这等愚俗传承数百年了,你身为德州人类的监督者,如何不去阻止?”
“我看到的便阻止,看不到的只能眼不见心不烦。自从南来族登陆德州以来,铁器已经泛滥,凭我一人之力有时实在不能抗衡整支军队。这也是我当初尽力将德州带回原始社会的原因,现在在德州大陆我似乎力不从心了。”
“你如今才知道力不从心?德州人类毕竟只是普通的人类。想我当初身居南岛,面对的是一群为战争而改造的鹿人,我若不执掌大权,何以监督一百万鹿人?可你们却疑心我是想奴役天下苍生。”
“我记得鹿人的监督者并不是你。你只是南岛人类的监督者。”
“本来确实如此。可你也知道,我们定过规矩不能和后世的子民产生感情。即使产生了,到时候也得忍痛割爱,绝不能将永生的能力赐给任何人。偏偏那人身为鹿人的监督者,却和这些异类谈起了情爱。他又偏偏贪慕天长地久,现在他已造就一名永生的鹿人了,她目前被我囚禁在皇宫之中。女性一但获得永生基因,会通过繁殖将永生传递下去。我们已经因此爆发过第四次世界大战了,如果不加以阻止,只怕整个世界又将挤满了鹿人。”
“你知道鹿人已经不能和人类繁衍后代了。他也是因此才决定令她永生。”
“你说的不错,但在以后数万年的岁月里谁来保证两人爱情的忠诚?如果行差走错一步,她一旦生下别的女性鹿人,总有一天灾难将会在再次临。况且不许传递永生是当初定下的死规矩,为了遵守这条禁令,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老去,你也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情人,难道偏偏容许他打破规矩吗?”
“这便是你四下追杀他的理由?”
“只要他不再助别人永生,我实在懒得追捕他。另外,我们也定过规矩,让世界在封建制度下运行,为何这百年来,他却四处推广天下为公,甚至在东南各国建立了共和制度?”
“只为了不让你有朝一日成为天下的独裁者。”
“我难道如此贪恋权力吗?似你们三人一般浪迹天才,无牵无挂岂不痛快,只是不掌握权力,凭着行侠仗义我救得了一人,却救不了一国。我禁得了巫术,却禁不了人们思考。我登上皇位无非是为了保证世界如常运行。”
“恐怕不是如此吧!你的真实想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当初为了借秋山之手除去他,你不惜把火枪的秘密传了出去。”
“我也为此十分后悔,但现在为时晚了。拜你所赐,现在秋山国已经掌握了航海时代的舰炮和燧发枪技术。我隐约看到不久后,洲际导弹又要在德州大陆上空驰骋了。”
“守护科技的秘密是我们共同责任,若不是你逼人太甚,我们决计不会透露丝毫。”
“你们想借着火器武装的军队推翻上柏帝国,推翻我,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使把我推翻了,共和制度在德州大陆也不可能实现。我当了几百年皇帝,已经看明白了,人类是自私的,在科技落后的时代共和制度需要浪费太大的社会成本,一旦做到天下为公,你们只有两条可以走,一是让天下回归小国寡民的原始社会,一是让科技继续进步,走上第四次世界大战后的老路。”
“所以回归原始社会没什么不好,我不能看着一群愚蠢的贵族高高在上,肆意盘剥人民,肆意发动战争屠戮百姓。”
程思远说到这里,来者冷冷地笑了几声,继而开口道:“想不到你活了上千岁依旧如此天真。这世界总是有本事的人欺负没本事的,哪怕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也是如此。我且不反驳你原始社会最美好的话,你且想想其他两名监督者答应让世界回归原始社会吗?我记得在北方草原,有人可一直想恢复科技发展。若不是刚人顽固到了无可救药的,只怕他们现在已经完成工业革命了。倘若德州人类的思想实现了自由,只需要一滴火花,世界便再也回不去了。”
程思远沉思良久,似乎不再想做任何反驳,只是淡然问道:“你是想杀了我,还是打算什么时候还我自由?”
“你只是个浪迹德州的风流剑客,实际上我甚至懒得抓你,何必非要杀了你呢?只是水泊超比你有毅力,他坚持要建立共和制的德州。无论如何我要控制住他。不能再让他四处招惹了。只要把你关在这里,等于斩断了他左膀右臂,相信他会以身犯险,前来救你的。”
“你那我当诱饵?”
“不错,可惜他这条大鱼始终没有上钩。如今却引来了不少小鱼。你的曾经的未婚妻红枫国公主以及一群狐朋狗友已经紧锣密鼓地张罗着要救你了。我很抱歉地说,到时候我未必允许他们全身而退。”
“你是说陈茜小公主?她如何也来了?”
“自然是你的两个好徒弟南城双侠找来的。”
“糊涂,他们这是以卵击石。你不要伤害他们,他们威胁不到你。”
“我自然不想伤害你如花似玉的女徒弟,但是就怕他们反而伤害看守你的士兵。难道士兵的命便不是命了吗?到时候我不会亲自下手,水泊超的好徒弟那个什么德洲枪神的,自然会代我出手。你的徒弟还有朋友毕竟性命如何,全看他是否手下留情了。”
“你是说符一龙?”程思远表情十分震惊。
“不错,是他。水泊超只是一个优秀的老师,他的徒弟武艺和心计远远超出了他自己。反看你这个剑圣,除了陈茜公主像样一点外,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徒弟。那所谓的南城双侠虽然武功还过得去,心智却终究可笑。”
“想不到,这小公主竟然如此痴情,几年不见了,还是愿意来救我这个不辞而别的师父。”
“这回你恐怕又要失望了。陈茜公主似乎对你尚有师徒情分是不假,但若说痴情,是怕她现在痴情的是水泊超的一个跟班。”
“哦,如此也好。缠着我这个千岁老头,终究不是归宿。”程思远话虽如此,眼神里终究闪着一丝失望。
“你也别吃人家醋。这些年你都有多少情人了,人家对于你而言终究只是匆匆过客。在水泊超的跟班眼里那小公主才是一身所系。”
“可怜我徒儿陈茜糊涂,既然有了情人何必再来救我这个死不了的师父。只怕她年纪轻轻,终究难逃符一龙的毒手。”程思远叹道。
“你也不必太担忧。没准他们行动之前,水泊超也会赶来。有他在虽然也不见得赢得了符一龙,至少可以保证你的徒儿不用扛大梁对阵符一龙了。水泊超一旦被擒,余者是去是降,我等终究不会计较。怕就怕他做了缩头乌龟,不敢来救,当时候让你徒弟直面符一龙,你猜她能过几招?”
“只怕一招也过不了。”
“何须“只怕”,必定是一招也过不了。几十年前符一龙追杀水泊超到了刚人草原,两人也是只过了一招,水泊超便胸着一枪。若不是符一龙想从他师父哪里得知长生不老的秘密,这一枪本来就可以让水泊超归西。他又岂料我们几个监督者一击不死便不会受伤,大意之下他反被水泊超打了一锏,他重伤之下,仓皇逃窜,至今落下了后遗症。”
程思远道:“仗着不会负伤的优势,水泊超尤且被压过一头,可知符一龙此人可怕。”
说到这符一龙,不止程思远胆战心惊,这位与他交谈的来者也十分恐惧:“每次我见他时,都让人在暗中以步枪瞄准他,如他出手,只怕我也性命难保。今日我来看你不为别的,只是想你答允,无论水泊超是否前来救你。我想你与我一起协力,在关键时刻杀了符一龙。”
“你为何如此安排?”
“他已经知道太多秘密了,你我虽然政见不同,但都是为了世上的人类。符一龙来助我对付水泊超只是为了长生不老,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他在世上。”
“你的步枪呢?不能射杀他吗?”
“符一龙十分狡猾,有个同胞弟弟与他长相完全一样,我若暗杀错了人,他决不会容我开第二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