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陈茜不愿来见自己,秦婉儿道:“若被风庄主认出那一日截击他的正是陈茜可不是耍处。”
“另一人又是谁呢?”何青问。
“你也认识,乃是红枫国御史部落的严钊。”
这也难怪,严钊既然是程思远之子,如今父亲身陷囹圄,自然想救。
两人正聊着,忽地听见庭院里喧闹起来。出来看时,只见七八个武士各个负伤,搀扶着投在庄上。细问之下,才知这些人乃三河国的好汉,往日多蒙程思远相助,得他被擒讯息后赶来劫狱的。七人称黑铁堡守军十分了得,列作枪阵时宛如铜墙铁壁,一同参与营救的三十多人都做了枪下之鬼,仅他们几个人活了下来。
何青听闻是三河国来的,动问起下渚城近况。对曰,如今下渚城政局颇乱,各门阀争权夺势,百姓日日游街,城中划了不同派别的地盘,不许政见不同者来往其中。
何盛只比这几人早了十几日离开三河国,听闻这情况也是一惊。何青挂念家人,与何盛商议一阵便着他先回家中看料家人。
何盛走了后,极乐庄里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个负伤的武士,都称是为了营救程思远受伤来此的。风庄主见来人过多,怕暴露了山庄情况,暂时闭门谢了客,自在庄中安顿众好汉。众人中有怕连累风庄主的,执意要离去。风庄主道:“日前消息传来,秋山国依仗火铳已经夺回了南部各城池,现如今战局对朝廷不利,根本无暇顾及咱们。”
秦婉儿、孙毅二人喜出望外,心想这燧发枪总算起了功效,若是秋山国挥兵南下何愁救不得师父。然而战局如何毕竟是另一回事,营救程思远的行动依旧紧锣密鼓的筹划开了。
极乐山庄是周边有名的消闲去处,忽的关了门岂不败人雅兴,关了五六日便五六日有人叫门。话说臣相有个外宅的小儿子,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平日只在极乐山庄厮混,三教九流无不为伴,单单学不来他们本事。此人大名唤作李百成,实际上却是百事不成,极乐山庄众庄客或闲汉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都不会”。都不会对此也不见恼,返笑称哥儿们叫得久了,他倒把自己名字忘了,从此缝人便称自己叫都不会。
都不会天没亮便来到了极乐庄里,叫了一阵门见没人来开疑心自己来得早了,他又等了个把时辰,却见庄客打侧门出来办事了大门也未开。他骂道:“庄里莫非又办丧事了,如何不见管弦之声。”
庄客告知他庄里要关门修整几日,劝他年后再来。
都不会道:“我去年除夕也在庄里过的,怎么今年这般扫兴?你把风老头叫出来,我要当面询问。”
两人正闹着,何青也打侧门走了一出来,一见是都不会到了,他如何不认得?“都少爷,你好雅兴,五更天便来叫门,天亮了还在这里守着。”
“你有所不知,前几日我被亲爹喊去参加乡试了,因此没来庄里过活,昨日我考试出榜,竟得了个乡试第一名,故而来庄里庆祝一番。谁想这山庄怎么关门了?我那几个相好的快都叫出来,我实在想她们紧。”
何青道:“庄里不知什么事近日不营业了,姑娘们都趁假出游去了,哪里还有什么相好的在?你若寂寞难耐时,我同你一起去烟雨楼玩耍如何?”
“这却去不得,烟雨楼有个花魁好生了得,只卖艺不卖身,我曾经轻薄她时被楼里几个龟孙揍了,哪有脸面再去?”
何青道:“这花魁林姑娘我却认识,你同我去只要不似前番一般轻薄,她们必然不会笑你。虽然林姑娘只卖艺,卖身的姑娘自然有人在,何愁不能消遣?”
都不会道:“如此也好。”乃携着何青投向烟雨楼而去。原来这都不会小少爷最受丞相疼爱,他在上柏城泼皮惯了,一应官府都不敢惹他,做公的见他便躲,何青借他混入城去,也是拿他做了护身符。
两人走了半日来在了上柏城东门。门卫一见都不会来了,都上来索要赏钱,原来这人也不是一味地欺负人,心情好时也会胡乱打赏他人,但若心情坏时见着人便打,官府拿他七八回了,最后也只能将他放出来。门卫们知道他到附近乡里去考试得了个第一,知道他心情颇好,因此才敢向他要钱。这些人都是见钱眼开的主,这会儿哪里顾得上这都不会小少爷身边伴着的是不是个通缉犯。
两人进了城门一路向烟雨楼而去,穿过东市时行商走贩们像躲瘟神一般躲着都不会,这位小少爷在小贩眼里那真是纯阎王,他往日带着十几个跟班在市集上见东西便拿,向来不带付钱的。那十几个跟班都因此获罪坐牢去了,都不会再招跟班时哪里还有人敢来,因此这两年他都是单打独斗地溜大街。
都不会见今天抓不着商贩欺负,央何青施展本领帮他逮几个,得了好处都算何青的。何青边笑边摇头只是袖手旁观,看他满大街追赶人玩。
都不会毕竟追上了一个贩枣的小贩,一脚扫倒在地,把他枣子都抢了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今天吃你几个枣子你也该大方。”
那商贩知道惹不起,一道烟跑了。都不会又把枣子分给何青吃,路上遇到顺眼的人也分他们吃,边分边道:“我这便是劫富济贫。”何青哪里愿意吃抢来的东西只好再三推辞。都不会劝道:“皇帝佬儿的江山无非也是抢来的,几个枣子有什么吃不得?”
眼看烟雨楼没几百步路了,两人却转进一家酒楼里去,原来走了一上午,实在肚中饥渴了,光吃枣子又哪里顶饱?
都不会点了十七八个菜,叫掌柜把账记在皇帝陛下上,便和何青找个雅间坐了下来。
何青好奇问道:“你如何与皇帝陛下这般熟稔?”
都不会道:“小爷不也是姓李的?皇帝陛下原也是本家。”
“这亲戚恐怕远了?掌柜如何肯信?”
都不会得意道:“这个你便不懂了?天下敢沾皇帝便宜的能有几人?他如何敢不信?”
何青无奈笑道:“莫非你这丞相之子的身份也是这般诓人的?”
“这有什么好诓的?你以为我乐意当我爹的儿子,要不是他有几个臭钱给我使,我还不乐意做我爹儿子。”
何青闻之语塞,心道:“天下还有这般浑然不顾廉耻的?”
菜刚上两人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何青还稍微有点君子相,拿筷子夹着吃。都不会似乎连筷子也不会使,全鸡全鸭拿了便吃,难怪他一早点的都是带骨头的,竟全是为了这一遭。何青吃了八分饱便不吃了,都不会尤在一个劲的大快朵颐,边吃边劝何青道:“一会儿到了烟雨楼全是体力活,你得先把肚子填好了,省得到了半途腿脚发软。”
何青看他吃得有味,也忍不住多夹几筷子。都不会见他爱吃十分欣喜,又喊小二添了几个菜。
何青见他这般热情,竟十分温暖,心想这公子哥本质却也不坏,只是为人处世放荡惯了,刚这么一想,他又警觉地提醒自己道:“大约天底下人都一个德行,所谓近墨者黑,这公子哥的横行霸道自己可不能沾染了,若是不辨这点是非,好人坏人还有什么区别?”
两人夹着胡侃吃吃喝喝近一个时辰,只见隔壁包间来了一桌武林人士,这引起了何青的警觉。
那伙武林人士共十七八个,听口音想是本地人士,为首一个大胡子道:“想不到节外生枝竟出了这样一档事。”
一个年轻后生应和道:“八成也是这公子哥活该,得,咱得人所托替人消灾,先问清了事由再看要帮谁?”
大胡子又道:“轻声点,事情还没确定我们不可胡乱多说。”
说到这里,这伙人便将声音放低了七八分,何青再也听不到了。
都不会这时方才注意到这群人到来,他仿佛耗子见了猫一般害怕,催着何青要走。何青正没做道理处,那一伙人已经注意到这边雅间里动静了。大胡子走入何青这边雅间,一眼盯上了都不会:“这不是丞相家的霸道公子吗?今日来这里又是骗吃骗喝来了吧?”
都不会嬉笑道:“如你说的我便只会骗了,今日我吃饭是付现钱。”
“现钱?一会儿我便去问掌柜的,看你小子又把账记在了谁头上,若不是记相府的,我便打折了你的腿。”
都不会道:“你要打我恐怕不容易…”说着他看了一眼何青,意思是你得罩我一罩。都不会见何青两个兄弟武功非凡,以为他本事自己更好,殊不知何青除了会几下飞镖外只懂如何逃跑了。
“袁植兄。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呀。”都不会见何青一语不发求助道。
大胡子一听另一人是袁植,拱手一礼道:“原来也是风庄主的客人,失敬失敬。”
何青回礼后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如何知道极乐庄还有我袁植一人。”
大胡子道:“我叫刘法华,蒙江湖兄弟错爱,起了个外号叫美髯公。我们兄弟几日早得了风庄主飞鸽传书,是来共同营救……”大胡子没把话说下去,他谨慎地看了一眼都不会又对何青道:“大家目的相同,无需多言。”
“哦。”何青喜道,“这么说在这飞鸽传书里,风庄主提到了何青的名字?”说完这话,何青方觉语失,在这里他叫做袁植,提何青做什么呢?
“不错。”大胡子道,“阁下既然会这么问,必然也是受了风庄主所托要来捉拿陈茜公主的。想不到风庄主辛辛苦苦救人家师父,自己儿子却被人家徒弟相好杀了。”
何青听完,惊得险些坐到了地上。他思绪飞快,脑海不断整理,“如何我何青两个字竟带出这许多事情来?风庄主最终还是知道了其子死于何人之手,为何又隐忍着不发作?”他想得头疼依旧没想明白,决定先听听大胡子怎么说。
“这件事我却知道些细节。风庄主信上说得详细吗?”何青问道。
“这却不细。”大胡子道,“风庄主只知他让何青去找公子,他家公子便死了。南城双侠在验尸现场又和何青眉来眼去。最关键一条,那日他借秦婉儿佩剑前去验伤,红枫国女修罗却半道出来阻挠,欲将他佩剑化了,本来以为这是要保秦婉儿,不曾想原来只是栽赃嫁祸。那王水不曾化去剑稍,风庄主验了才知道不是秦婉儿所为。何以修罗女和何青却煞有介事的阻挠,必是引开庄主注意,要他往别人身上猜。”
何青脸色铁青道:“庄主要抓陈茜公主当面对峙,只怕你们几个人尚且不够。”
“恐怕确实如此。”大胡子道,“据说程思远的徒弟个个高深莫测,那南城双侠便有通天般的本领,而这陈茜更是修罗转世。我等到烟雨楼见到她时必先以礼相待,责问她为何不能开诚相待,若真是何青杀了公子,她大可以将他藏过,只是不能矢口否认。我们营救程思远大侠也是为了天下公义,不会因他家驸马之过而坏了大事。”
“若公主不配合诸位呢?”何青问道。
“若女修罗终究不配合,我等只好仗着人多以武力相敌,若不能胜,便着人去官府出首,说她私藏了逃犯何青,又说她为助何青逃脱杀死过大量官兵。等官军一到,我等从中斡旋,只要生擒她,不能杀害,再设法将她提到极乐山庄里去,由风庄主当面质问。”
“果然好计策。”忽一个熟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何青转头看时,只见一个年轻公子站在雅间门口,他心一喜,这来的不正是朝思暮想的陈茜公主吗?
“你来这里多久了?”何青问道。
“傻瓜,我一直跟着你,打进了上柏国境我便追上你们了。”
“那一日沼泽边杀退官军的是你吗?你为何不来见我。”
陈茜笑容中露出一丝狡黠道:“这事日后在告诉你。”她话语间显得十分高兴,仿佛一扫了遭遇不幸后所有的阴霾。
何青见她这般快活,虽是替她高兴,但又摸不着头脑,怎么先前在秋山客栈也没见她这般神采飞扬过?
大胡子担心自己的计划被来者洞悉了颇为紧张,一看袁植认识他,才放下心来。他看着陈茜叹道:“果是英雄出少年,先前风庄主便十分夸赞袁植少侠,如今却又有你这么一位一表人才的青年,看公子身形也是身手不凡,还不知怎么称呼?”
陈茜总不能说自己是陈茜,见何青改姓圆的,便称自己姓方单名一个思字。大胡子道:“原来是方思少侠久仰久仰。”
几个人既相见了,都聚到一个隔间里商议对付陈茜的事。都不会见他们不理会自己了,自去烟雨楼消遣,也顾不得林茵茵那边是否还记他仇了。
大胡子道:“我手下弟兄探得女修罗陈茜藏身在烟雨楼里整日女扮男装掩人耳目,我等稍候只装作嫖客,用心留意,休要打草惊蛇了。”
陈茜道:“如此甚好,只是始终不知道为何风庄主一口咬定是何青杀了风公子,不如与陈茜当面对峙来得稳妥。”
“方贤弟所言不差。只是那一日风庄主与蒙面人交手,打了个把时辰依旧不分胜负,显然是两个蒙面人故意拖着他,试问除了程思远的高徒谁还有这般本事。这陈茜照理早到了上柏城,却始终不肯露面,想必是误杀了风公子不敢相见了。”
陈茜道:“此话倒是有理,我听说红枫国三公主最为蛮横无理,我们前去交涉如要动粗只怕又要伤了人。到时候查明风公子不是何青杀的,这伤了的弟兄又该把仇恨归在谁身上?”
何青目不转睛地看着陈茜,心里叹着:“这公主推却责任也是这般顽皮,想来她创伤已经愈了。”
大胡子道:“若我等动粗拿人,自然要自担责任,我这里说好,若风公子之死真与何青无关,大伙动手时被陈茜伤了哪怕丢了性命日后也不可记仇。”
陈茜和何青叹道:“刘大哥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陈茜忽地将发髻散了,露出女儿面目道:“你们不用去找人了,我便是陈茜,只因风公子无理调戏我一时愤气将他杀了。”
众好汉惊慌失措,如临大敌般聚在了一起,拔出剑来看着她,隐约感受到了一股杀气油然而生。大胡子更是跌碎了眼珠子,原来这英俊小生竟就是男扮女装的修罗女,看她天仙般盛世容颜,更兼满脸的稚气,实在不能将她与传闻中界河畔杀散五万精兵的女修罗联系到一起,但又着实领受到这个女孩谈笑间全身冒出一股子不经意间便要取人性命的骇人气势,他不觉脊背发凉,如此又料她是女修罗无疑了,不禁暗叹“真没想到,在此处一时不慎和她商量了半日,看来正是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