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既杀退官兵,不敢再回上柏城去,往南乃是大海,只好绕过沼泽往东投去。“再走五十里,便是琼花县了。”何青道。
“这回如何是好?”秦婉儿报怨道,“师父关在哪里尚未搞清楚,我们行踪却已经暴露了。这还如何去救?”
孙毅起初以为师妹是在埋怨何青,正要为他辩解,忽地想起那官兵是先去了烟雨楼,才追到了何青家里,如此说来倒不是何青暴露了行踪。“师妹,刚才的官兵说他们去了烟雨楼捉拿了你,你是如何脱身的?林姑娘还好吗?”
秦婉儿听了前半句正要回答,又见他问起林姑娘来,心中不悦,回答到:“这关林姑娘什么事?官兵又不曾抓她,只苦了本姑娘,被他们以多欺少捉拿了,要不是有个黑衣人相救,只怕现在已经被押去见师了。”
“黑衣人?莫不是陈茜公主?”何青插话问。
“何大哥,你怕不是魔怔了?这黑衣人少说八尺多高,谁家公主踩着高跷来救人的?”
何青见她说的详细,料知不是妄语,毕竟这“胡话偏偏细说三分,真话一笔带过”的骗人技巧只有说书人才懂。
“这黑衣人如何在城中救的你?他没有跟你一起来吗?”何青细问。
“官兵抓了我,将我当人质带出城来,想是知道你们二位厉害,要以我威胁你们。谁知刚出城不远,一个黑衣人拦住押送我的官兵说要拦路抢劫,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打散了。那黑衣人倒也不来多问我,叫我一路往东去,见着官兵便杀。我念他救命之恩,哪里敢质疑,便一路东去,只走了五六里路,却见一队官兵正追赶你们。我便一路悄悄跟着,想寻机帮忙。等到天黑时我料进退方便,就动起手来,刚杀散官兵,你们就从岛上出来了。”
“如此说来,你是趁着夜色里官兵无法合力应敌才杀退了他们?”
“谁说不是呢?”
何青虽还是不敢相信是她一人杀退了官兵,但也十分佩服她的胆色,至于那黑衣人又是谁,他也无法再猜测了。
三人走得人困马乏,忽望见林中多了一处庄园,豪华气派,必是高官别苑。走近院墙时,只听院内声音噪杂,想是正在举办宴会。
孙毅道:“肚子也走饿了,不如潜到庄园里占些便宜。”
何青道:“这样也好,只是进去后不要胡乱杀人。”
翻墙越户,哪里是难处?三个人把身子一纵就到了院墙里头。看那院中架势时,却又吃了一惊。原来院子里聚了二三十个江湖好汉在那里舞刀弄棒轮个表演,又有歌姬、公子哥各三五十人围在四周正饮酒作乐。
见有不速之客越墙而入,众人们都把目光聚了过来,庄园主人也上前来询问。“三位好身法,不知来我庄上所为何事?”他问道。
何青见他颇为礼待,拱手道:“我等乃是走江湖的艺人,途经贵庄听到里边热闹,就想进来讨碗水喝,还请庄主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三位便请随意入座,共同行乐。”
何青作揖谢过,乃要入座饮食,正耍大刀的一个好汉却不干了。他横过刀杆拦住何青去路喝道:“你们三个毛贼好不晓事,要饭如何要到极乐庄来了?既然要讨碗水喝,怎么不走正门,偏偏越墙而入,恐怕走江湖的艺人是假,入室行窃的毛贼是真。”
庄主见他出言过激,乃劝道:“李壮士不可如此,我风某人专爱结交江湖好汉和艺人,看这三位越墙的身法颇为高明,想必也是能人异士,不要伤了江湖和气。”
“我说风庄主。”那大汉争辩道,“你爱结交天下能人确实不假,可也总不能良莠不分,这三人一身污泥,哪里是什么能人异士,我看正是走头五路的无耻窃贼。今天你且休管,待兄弟我验一验他们的腕儿,再请入座不迟。”说罢,大汉转目盯住了何青道:“小子,我们这里不比别处,由你骗吃骗喝,但凡来这里的不是显贵子弟,就是江湖能人。你们三个翻墙倒有些手段,想必也是武林人士,若要入席吃酒,需要先过我这关。”
听他这么一说,何青心道:“老子在秋山王宫也曾骗吃骗喝过一阵,如何到这里反而不行了。”他按住情绪,耐心问到:“不知这位大哥的关要如何才算过?”
壮汉道:“你要是文斗,需得有项才艺,酒席上坐着的公子哥文辞诗赋无所不通,你选一人与他塞诗,只要输得不是很惨便可以入座。”
“若是武斗呢?”
“若是武斗,你得接6我三招,我这杆大刀重八十二斤,乃是压着关老爷青龙偃月刀打造的。你任选一样兵器与我放对,只要我三招之内砍不死你,便也允你入座。”
何青听他竟敢压过关老爷一头,心中不悦,但也知他武艺上颇有斤两,若是与他放对少不了要用飞镖,这飞镖若不取人性命,又怎么当他三招?若取了他性命,只怕想要入座更加艰难了。思了片刻,他开口道:“我却只会文斗,若要武斗时我的兄弟可于你切磋切磋。”
孙毅知道自己该上了,乃抻佩剑架住了大汉刀杆道:“我大哥是个斯文人,舞刀弄枪的事由我来代替。”
“好。”大汉道,“只要一人过了关,你们三个即可同去入座。只是你若顶不过三个回合,被我砍死了,剩下两人也休要离开了,男的在这里做个杂役,女的做个舞姬。”
秦婉儿何时受过这般侮辱,拔出剑来指着大汉道:“休要我师兄与你比试了,你若接本姑娘三剑还没死,我来养你下半生。”
众人见秦婉儿一个俏佳人竟如此放话,纷纷称奇不已。“李大哥,我看你就和这姑娘比比,若赢了她我出一万两白银上门为你提亲去。”一个公子哥在座中呼喊。
“好,好……”众人都呼喊起来,“我也出一万两。”
大汉笑道:“姑娘,我可舍不得杀你,你若与我比武,我只用刀杆。你若接得了一棍,便算你过关。只是剩下的两个男人,总还得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秦婉儿也笑道:“你若接得了我三剑,不用一万两彩礼,我便嫁给你。只是本姑娘若一个失手将你杀了,却不愿意给你出丧葬费。”
大汉把脸一沉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小嘴。我这一刀杆下去,只怕坏了姑娘花颜。嫁不嫁我是你自己的事,若被打疼了可不许哭。”
秦婉儿最是心急,早就厌烦了唠叨,把往刀杆上一搭道:“那就开始吧,还请二位哥哥且让个地方。”
何青、孙毅二人知道她艺高人胆大,乃退在了一边。余众以为那李大汉刀杆过重,都为秦婉儿捏了一把冷汗。
李大汉看这姑娘长得俏丽,那能舍力便打,只是若打得轻了被她当过,自己却不是输了?他思量过后,乃决定先不动刀杆,伸出腿便往秦婉儿膝上踢去,心道即使踢不倒她也不算用了刀杆。
这秦婉儿面对成百官兵如入无人之境,哪里会怕他腿脚。见大汉一脚踢来,她抬脚轻轻一抵,借着力轻盈盈地后飘了三步远,哪里有半点损伤。
大汉吃了一惊,心道这姑娘有点本事,刚才那一脚还是踢得轻了,乃抢到她面前,又一脚往小腿踢去,这回却是卯足了全部力气。秦婉儿见又一脚踢来,把左脚抬起一绕,绕到了大汉踢来一脚的脚后跟,就势用脚尖一点,给他推了一把。那大汉全力一脚已然踢空了,又被她助力一点,右脚犹如飞了一起来,唰地一下蹿到齐肩膀高,他左脚哪里还站得住,不禁脚踝一软,整个人坐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众人见他当众出丑,不禁笑了起来。
李大汉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了眼前的姑娘决不一般。他怒不可遏,坐在地上抡动刀杆,劈头朝秦婉儿打去。秦婉儿只一挪步,闪在一边。
李大汉忘了自己只能出一招,见打不着人,站将起来,又一横抡往秦婉儿奋力扫去。那料秦婉儿轻盈如蝶,抓着刀杆顺势飘去,绕他转了半圈,直挺挺站在了他侧面,并无一点损伤。
李大汉以为见了鬼,又一斜劈压她肩膀挥去,心想不怕她顺杆钻到地底下,那料秦婉儿猛得往前一挺,肩膀架在了他胳膊下,把他手臂一搁,使他用力不着生生把大刀掉在了地上。
这一挪、一顺、一搁之间,秦婉儿已然挺过了李大汉三招,看得席上众人拍案叫绝。
李大汉又气又羞,大刀也不敢去捡了,冲秦婉儿一拱手,道:“姑娘好本事,在下服输。”乃转过身,急欲离去。
“且慢。”秦婉儿叫住李大汉。
“姑娘还有何事?”
“我已然躲过了你三招。你这大汉好像还没接下本姑娘一剑,怎么就要走了?”秦婉儿微微一笑道,“还请阁下吃我三剑再去。若性命还在,自当养活你下半生。”
李大汉冷汗也冒出来了,这姑娘一招不发就让自己丢了大人,若吃她三剑还不死得阎王都不敢收了。但说过的话又岂能反悔,李大汉只好转过身,敞开双臂道:“姑娘只管进剑吧,量我这点微末武艺,也决计躲不过去。”
秦婉儿道:“今天我也便学学师妹的手艺。”她忽得一剑削向大汉脸颊,寒光闪过时,把李大汉胡须刮了下来。这一招毕竟没有陈茜这般娴熟,胡须掉下时,也稍带办寸下巴皮。
李大汉吃了一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摸下巴才知道只受了点小伤,只是胡子怎么不见了呢?
众人看了秦婉儿的剑招,都把下巴摸了摸,对李大汉的处境感同身受。
“这第二剑,便取你头发。”秦婉儿道,她随即一剑削向对方头顶。李大汉不及躲闪,发髻立刻没了,圆圆的脑袋秃出半个弧来,宛如天上的明月。“妙极、妙极”秦婉儿道,“上古时期的和尚便是这个模样。”
明眼人都知道,秦婉儿认真出一剑,李大汉便死了。她总不愿意当真嫁给他,一时在座的都来解场。秦婉儿道:“说过的话如何可以抵赖,这最后一剑该怎么办,还请李壮士明示。”言下之意,自己既然不能食言,只能让李大汉认输求饶才行了。
李大汉今天已然够丢人的了,要他再行求饶却也不易,只是如不求饶秦婉儿再出一剑时又岂会给他活路?他本就是个敢说敢做的莽汉,听得秦婉儿的话,却也暗自思量,“莫非今天当真死在这儿?”
庄主见李大汉下不来台,向秦婉儿拱手道:“姑娘好武艺。今日这一局姑娘接下了李开山兄弟三招,已然过关了,还请与姑娘两位兄长一同入座就饮。至于姑娘与开山兄弟约定的三剑,似乎也没有限定时间,不如等姑娘吃饱喝足,兴致来时再行补全。姑娘意下如何?”
“这倒是个好办法。”秦婉儿道,“今天我也实在不愿多杀人了,少则小半天多则七八年,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找这位壮士补全三剑便罢。”
她既露了脸,兴高采烈,乃请何青并孙毅共同入席。风庄主在自己席旁填了三个位置,邀他们入座。
那李大汉倒也服输,树起拇指一个劲地感叹:“这姑娘好本事。”
宴席如常继续。风庄主见三人年纪轻轻却深不可测动问起三人来历来。何青哪里敢如实透露,只道自己姓袁名植,取意乃是对“何青”二字的解答,原来种了树,如何不为青?这都是他一时机智胡乱应对。
婉儿、孙毅二人哪里有这般应急的本事,一个称自己叫孙立,一个称自己叫李婉,也是支吾了半天才想出的假名。他们南城双侠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如说出真实姓名来,恐怕要被官府追查到。
风庄主为三人频频添酒,喝过三旬后,只见那武艺表演的好汉都入座吃酒了,却换上一群舞姬来歌舞助兴。你听她唱的是啥?
“金樽玉酒盛世长酣,纨绔高粱戏谑自欢。厌倦了世间富贵,看清了酒浊色淡。恍惚间人生过半,哪里去建什么恢宏大业?何处去展所谓文武之才?眼前的温柔乡,更宜添暖,得一人相待,远胜万里江山。人间五十年,犹应嫌短。莫惜山河供美人一笑,何计成败留佳传此间。”何青听罢,轻声叹道:“这歌词甚好,只是太消极了点。”
他反复想那“人间五十年,尤应嫌短一句”,心中感慨不已。见宴席上不少才子都在武文弄墨地作诗作词,他憋不住要了份笔墨,写下了一首词来:
“万里斩将仗剑,十年德洲独行。渡界河横扫千军,入鹅城轻获鲛鱼,须眉莫惊心。巧笑红枫入画,微嗔玉龙显影,杀罢痴顽天下人,一顾百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