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推杯换盏之际,阮七郎在内堂渐进梦乡,温明淳、沈不疑、贺恩国皆善饮酒,欧阳帮主、袁扶危等辈也均饮至五斗而不醉。不知桌上酒肉已更换了几巡,约近寅初时刻,沈不疑方觉群雄大多已吃饱喝足,才徐徐吩咐家丁将群雄带入内堂歇息。
温明淳与贺恩国相顾而笑,直言长期各有要事,总是聚少离多,此间还从未达到今日痛饮之境,心下均欢畅不已。沈不疑让两人稍作等待,称安顿了欧阳帮主等人之后再来叙旧,还道再饮几杯无妨,贺恩国笑道:“只可惜阮兄弟早早睡下,否则咱们多一个义气兄弟,多喝几杯倒更舒坦。”温明淳立道:“不如咱们歇息后晚上再好好聚一聚?”贺恩国道:“家中老母尚等我回家团聚,今晚中秋前夜,定要陪伴老母左右。”温明淳道:“既如此,代温某向伯母问好,温某来日必到府上拜见伯母。”贺恩国点点头道:“温兄弟有此好意,我倍感欣慰。你我一见如故,只可惜如今朝中奸人当道,结党营私,我长伴圣上左右,不可在此时弃圣上于不顾,否则当与温兄弟一块在武林各地惩恶扬善,实是我辈习武之人最为快意之事。温兄弟追捕欧阳寒失手,我知情有可原,只盼今日宴席之后,天下人莫再借此责难你了!”
两人酒劲上头,言语却均无失当之处,反可借此将内心所想全然倾诉。
温明淳淡然笑道:“贺兄为国为民,我常常自愧不如。至于温某失手一事,木已成舟,只盼来日多做善事弥补过失。今日阮兄弟和贺兄已替温某说过很多话了,天下人要责难温某,我也无可奈何!”贺恩国看他面无不谐,缓缓道:“阮兄弟此人,确可深交。不因他是我叔父的爱徒,只因他胆识过人,不惧险阻。在我到来之时,群雄对你多有指责,阮兄弟丝毫不以为然,只一心替你解围,群雄人多势众,他绝没放在眼里。叔父他多年前曾自创一套掌法,名叫七贤掌,依我看他座下七个弟子,人人侠义,个个贤德,唤作九华七贤最为恰当!只不过叔父自然不喜这些虚名,否则要论天下第一教,九华教可说是实至名归,他老人家却从没与人相争!再说说阮兄弟方才念的那句诗,温兄弟已知,那是我往年所作,但你必然不知,我担任大内侍卫之后,有个小姑娘见我屡次救驾,私下常常找我教她学功夫,只是她身份尊贵,她父母从不让她吃苦练习,我也不敢公开教她。后来她又苦苦央求于我,我看她初心不灭,便决定冒险私下传她些内外功心法。那句诗也是她学武期间,我无意告诉她的。她就像铁笼中的飞鸟一般,总想挣脱牢笼飞到天远地阔的尘世去看一看,我看她心思单纯,善良勇敢,就告诉她如何乘着守卫虚弱时逃出牢笼,又告诉她京城哪里最好玩……”
温明淳“哦”的一声道:“那位姑娘身份尊贵,贺兄说她在牢笼之中,牢笼莫非便是大内皇宫……那位姑娘便是……便是当朝帝姬?”(宋史记:政和三年,因蔡京建议,徽宗遂下诏,宋廷仿照周代“王姬”称号,宣布一律称“公主”为“帝姬。)
贺恩国笑道:“不错!她正是当今圣上的女儿轩夕帝姬。圣上视她如掌上明珠,恩宠之甚,举朝未有。轩夕帝姬能静能动,静若处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动如脱兔,骑马射猎信手拈来,有时连圣上也拿她没辙!阮兄弟既说出了那句诗,听温兄弟所言,是位姑娘让她猜谜语,想必阮兄弟多半去了夜市灯谜会,不知怎的遇见了偷跑出宫的帝姬。一番因缘际会,帝姬才将我写的那句诗当作谜面告诉了阮兄弟!试问阮兄弟从没听过,又怎的猜得到呢?”(注:正史中徽宗并无一女封号轩夕,为增加故事传奇性,故设轩夕帝姬,其与徽宗第九子赵构为同母姐弟。)
温明淳笑道:“原来阮兄弟遇见了当朝帝姬,哈哈哈,难怪他念念不忘!”忽然想到“傍晚拿衣裳”一事,遂问道:“对了,不知阮兄弟说傍晚去拿衣裳,是否和帝姬有关?”贺恩国惊道:“衣裳涉及私隐,阮兄弟显然与帝姬只是初识,莫非别有内情?唉……只不过帝姬已经……唉……无妨无妨。”温明淳道:“贺兄有话直说。”贺恩国道:“此事不说也罢!一会兄弟你陪阮兄弟去拿衣裳吧,倘若真与帝姬有关,万一……万一有甚变故,你二人也可相互照应。”温明淳道:“贺兄所言极是,帝姬既是暗中离开皇宫,一旦被人发现,追查下来,阮兄弟去拿衣裳恐被牵连。”贺恩国道:“可惜我答应今晚陪老母赏月吃饭,否则咱们一块看看他去何处拿衣裳也好。”温明淳道:“贺兄言重了,倘有变故,温某自信可以帮助阮兄弟安全离开。温某小憩一会便唤阮兄起来一起出门。”贺恩国拍了拍他右臂,正巧沈不疑从内堂走出,贺恩国遂言要回家歇息,沈不疑立即安排马车护送,温沈二人送出镖局,三人拱手话别,甚有凄凉之感。
沈不疑两颊绯红,头脑却甚清醒,告诉温明淳方才江南五堡、欧阳帮主甚至袁扶危等人都托了重镖,温明淳替他高兴,诚挚一笑:“不出五年,沈家镖局定能誉满天下,成为当世第一镖局,兄弟你也自然便成为天下人最信赖的总镖头!”沈不疑朗声笑道:“承温兄吉言,不疑定不负你望。”温明淳转色又道:“只不过人心险恶,当今天下局势动荡,有些疑难镖件,尤其涉及外国邦交,最好别轻易接揽。”沈不疑道:“正是正是。”说完送温明淳到内堂暂歇,所幸沈家镖局房屋众多,否则群雄大多入住,恐无温明淳容身之处。
温明淳关闭房门,坐到床沿,揉了揉头上几处要穴,酒意未去,微合双眼,脑海中浮现出一片鲜红如血的枫叶林,遍地落叶,随风摇曳轻摆。近处流水清柔,声细如铃,远处白马青衣,马骏神驰,踏土无尘,马上坐着一位青裙女子,举止动人,宛似仙子,温明淳看得如痴如醉,缓步游走,枫叶不住地跌落在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