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七郎笑道:“钱兄、许兄稍安勿躁,阮某吃几口菜,这就来敬你们一杯。”两家人物喜道:“好极了好极了!”温明淳却劝道:“阮兄弟初到京城,温某想带他到处走走,大伙意兴又起,实无不喝的道理,未免阮兄弟辜负美景,这一杯还是温某代他来喝。”钱、许两家自知温明淳在武林中身份更重,当即应允。阮七郎喃喃道:“莫非一会儿当真要到处走走?”其实饮酒过甚之人,内心大抵盼望早点歇息,温明淳不过以此为托辞,只盼阮七郎就此停杯,立去后堂调养。
后来温明淳又替阮七郎喝了七八杯,直到沈不疑起身向群雄再次敬酒后,温明淳才拉着阮七郎,直称自己头昏脑胀恐不可继续饮酒,阮七郎已到入醉之地,但念温明淳身体不适,立便伸手扶他,一面询问内堂所在,沈不疑酒量无双,将一切看在眼里,淡淡笑道:“阮兄弟醉酒之后仍挂念温兄,不枉温兄几番替他挡酒。”遂吩咐家丁在前引路。
温明淳回首向沈不疑、贺恩国等略一示意,告知安顿了阮七郎后立马来会,接着假意被阮七郎带去后堂。
此时家丁在前,沿途奉请两人千万当心,阮七郎道:“有阮某在,定将温兄安全送到房里。”走着走着又说了许多豪言壮语,多是些安慰温明淳的话,例如让他放心歇息,自己恐怕要失陪了,毕竟沈不疑、贺恩国、钱许两家等人物都在等自己回去喝酒,家丁忍俊不禁,温明淳一面回应阮七郎,一面示意家丁切莫笑出声来。
不久走到内堂一间客房,家丁轻轻打开了房门,阮七郎指着房内的布置道:“温兄你瞧,这房子不错,你可踏踏实实睡一觉,一会阮某再来唤你。”温明淳扣住他手,将他带到床榻边,稍一使劲,两人都倒了上去,阮七郎正好倒在床榻内侧,温明淳怕他坐起,两手按住他臂膀,笑道:“咱们一块歇息,歇息好了再出去喝酒。”阮七郎只感床榻柔软,喃喃应道:“也好也好。”便不再执意重回前厅喝酒,温明淳唤走家丁,想待阮七郎熟睡之后再行离去,阮七郎两眼微闭,呼吸渐重,温明淳自道:“阮兄弟并非常喝酒之辈,今日却舍命相陪,醉后并无半分失态,当真不辱易真人的威名。”阮七郎沉吟道:“喝喝喝,今日要陪贺兄和温兄好好喝一喝……喝了之后傍晚还要去拿衣裳……”
随后又连说好几遍“傍晚还要去拿衣裳”,温明淳疑心他当真有此计划,怕他误事,遂追问道:“去哪里拿衣裳?”问了几遍却无回音,温明淳打算两个时辰之后即来唤醒他,否则耽误了“拿衣裳”一事,不知后果是否不堪设想。
看阮七郎已然熟睡,只不过断续说几句梦话,帮他盖好被子转身要走,却听他念道:“马踏敌营无遗处,凤舞婵娟传九州。马踏敌营无遗处,凤舞婵娟传九州……”接连念了十来遍,温明淳暗忖:“这句诗我倒没听过,莫非是阮兄弟自己写的?”说完后阮七郎竟又念道:“打一乐器。在下乃一介江湖草莽,对乐器一窍不通,还是姑娘聪敏伶俐,在下远不能及……”原来他睡梦之中回忆起昨晚州桥夜市灯谜会之事,不自觉念了出来,温明淳恍然道:“原来是位姑娘出了道谜语让阮兄弟猜,谜面正是这句‘马踏敌营无遗处,凤舞婵娟传九州’。我不如仔细想想,等阮兄弟醒来给他个惊喜。”看阮七郎鼾声已起,小心翼翼走出,关了房门,沿路苦想谜底,只因从没听过这句诗,怎么也想不起来。
走到广场桌位前,沈不疑、贺恩国等早列席等候,问到阮七郎是否安睡,温明淳不禁笑道:“阮兄弟方才只说安顿了温某,定要和大伙再喝几杯,否则倒有怠慢之嫌。”在座尽皆大笑,均称阮七郎义胆俱佳,是个可以深交的少年豪客,温明淳连连点头,坐近贺恩国后笑道:“不过阮兄弟虽然初到京城,却也颇有收获,他睡下之后仍说傍晚时分要去拿衣裳,温某不知他要去何处拿衣裳,但已决心稍后提醒他,免得他没拿到衣裳误了事。”贺恩国吃了口菜道:“他梦中仍挂念拿衣裳之事,依我看多半是和哪位姑娘约好了,要去换身好看的衣裳……”说罢赫然大笑起来,温明淳正色道:“贺兄言之有理!阮某还有一事请教贺兄和沈兄弟。”沈不疑、贺恩国立道:“但说无妨。”温明淳低声道:“阮兄弟梦中说起了一句诗,说是猜一乐器,还说自己对乐器一窍不通,那位姑娘聪明伶俐,自己远不能及,温某寻思大伙帮他想想谜底,等他拿了衣裳去见那位姑娘,说不定能教那位姑娘刮目相看……做兄弟的也只能如此勉强帮一帮他。”沈不疑、贺恩国连连点头,催他快说谜面,温明淳遂念了“马踏敌营无遗处,凤舞婵娟传九州”这句诗,沈不疑听得云里雾里,直言毫无头绪,贺恩国听到一半,却已哑然失色,方始听完,立马问道:“这谜语当真是阮兄弟睡梦之中说的?”温明淳道:“他一连说了十来遍,温某这才一字不差说了出来。”
贺恩国叹了口气,端起酒杯猛然喝了一口,温明淳忙问:“莫非贺兄听过这谜语?”贺恩国摇了摇头,又问温明淳道:“阮兄弟当真说那位姑娘聪明伶俐,自己远不能及?就是说是一位姑娘出的谜语给他?”温明淳道:“恐怕是位姑娘出的,否则他怎的接着说自己是江湖草莽云云……”贺恩国低声道:“唉,此事说来话长!这句诗是贺某说给一位姑娘听的……”
沈不疑笑道:“这可太巧了,此诗既是出自贺兄之手,那你定知道说的是何种乐器,到时候咱们告知阮兄弟,也省得阮兄弟绞尽脑汁地想。”温明淳亦觉事有凑巧,便问贺恩国谜底是何乐器,贺恩国道:“早年贺某曾到过军营,有一晚月明风清,军中响起了得胜之乐,乐音中似含千军万马,尽踏敌营而去,俄而意象渐转,乐声悠长,贺某似见美女舞于月下,贺某寻声探去,见是刘法将军正以‘胡琴’演奏,他弹指挥洒间,既述男儿沙场征战之豪气,也寄男女两地相思之柔情,正因有男女之念,除了忠于社稷之外,我大宋将士心有所护,才能力抗强敌。后来贺某辞别刘法将军,数年后侍奉当今圣上左右,想起那晚胡笛之声,更念与刘法将军相识之义,遂写了‘马踏敌营无遗处,凤舞婵娟传九州’此句,之后无意中告知了一位姑娘,也将个中典故一并讲述,至于她为何用作谜语,贺某的确不知……”温明淳忽然想起刘法将军虽为国战死,死后声名却遭世人损毁,心中愤懑,端起酒杯猛然喝尽,沈不疑要想劝阻,他已喝得一滴不剩,贺恩国道:“照此说来,阮兄弟是和她见过了……她……哈哈哈,她当真任性洒脱,我辈颇不能及啊!”温明淳道:“那位姑娘教阮兄弟猜一乐器,那乐器自然便是胡琴了。唉……只不过,只不过……胡琴妙音今虽在,难见当年英雄儿。”贺恩国悄声安慰他道:“温兄弟放心,贺某必定尽快替刘法将军讨回公道。”温明淳心绪暂缓,适逢其他门派前来敬酒,沈不疑怕他触景伤情,拉着他和云湘到各处还礼。
贺恩国浅饮之间眉头微皱,心下暗道:“她如悄悄外出,蔡虎必然派人跟踪,依她的脾气,自然誓死不从,也不知会闯出甚么祸来。”一时颇感担忧,又想起阮七郎性情爽朗,一派正气,半晌面露笑色,“倘若她认识了阮兄弟,想必会觉世事仍是可期。既已向阮兄弟说了这句诗,多半并非普通一面之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