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淳年少成名,为中原武林屡建奇功,处理大小事务遇险无数,从未有丝毫懈怠,平生自问俯仰无愧天地,即使被欧阳寒逃脱,也只感慨技不如人。岂料自己一时差错,竟使欧阳寒又害了多条无辜性命,当时凄然,无处言表,便对在场群雄道:“温某有负天下人重托,才酿成那几件惨案,也致袁掌门郁郁而终!今日诸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要杀要剐,温某绝不皱一下眉头。”
阮七郎忙道:“温兄你这又是何苦?欧阳寒并非你刻意放走,你一生坦坦荡荡,可不要在此堕了英名。”
温明淳知阮七郎一番好意,但自己已决心补偿群雄,性命且不顾,何况声与名!是故不理会阮七郎。群雄三两议论,有的说道:“铁手飞鹰本来誉满天下,将来定是我中原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岂料因美色误事,当真遗憾之至啊!”
“那有甚么好遗憾的?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既然承担追击大盗之责在先,就该懂先来后到之理,甚么如玉美人,都该办了正事再作理会!连这点道理也想不通,还配和咱们金翅快马齐名么?”
“对对对!沈总镖头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了中原武林安危和睦奔走南北,如今又在京城开设镖局与人方便,实在堪当武林之表率!依我看,别叫飞鹰快马为好,从今往后,便只有金翅快马纵横武林,一骑绝尘啦。”
“说得好,说得好。沈总镖头千里追凶,终于在岭南擒了欧阳寒,如今欧阳寒被囚于鹤庄孤穷绝壁之下,日夕受难,可说是生不如死,也可告慰一众亡灵。将来武林大事,还得仰仗沈总镖头出一力。”言下之意,是将铁手飞鹰除名在飞鹰快马之外。
群雄你一言,我一语,所谓三人成虎,说得温明淳果然见色忘义,罔顾武林安危,以至本来毫无相干的人物,也顿时义愤填膺,嚷着嘴责难温明淳,同时对沈不疑却极尽溢美之词,似乎武林大小事务,他都能处理安排一般。温明淳两眼微张,犹如待宰羔羊般任凭群雄处置。
阮七郎环顾左右,眼见群雄呼声四起,温明淳隐有性命之忧,几个家丁早已前去禀告沈不疑,为何他迟迟不来调停?莫非门前宾客一窝蜂赶来,他此刻分身不暇?就算分身不暇,其他镖师昨日已和温明淳打了照面,怎生没一个来解围的?正念间,清泉门袁扶危重新站起身来,在场喧闹起哄声不绝,对于如何处置温明淳却无定准,都盼他拿个主意,因此不约而同放低了声息。袁扶危道:“家父和江南多条性命,你实在难辞其咎。只不过到底并非由你亲手所害,在座皆武林名门正派的好朋友,绝不会平白取你性命,但有句话叫作,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不念武林同道之谊,也休怪武林同道不与你为伍。今日沈总镖头宴请大伙共贺开张大喜,原本良辰佳时,如与阁下共处一屋之下,袁某实在有愧先父在天之灵。”
“你赶紧离开此地!此地不欢迎你!”
群雄大多赞成此举,不愿再与温明淳共处一地。
阮七郎看群雄趾高气扬,眼里均容不得温明淳,既替温明淳难过,又觉群雄委实得理不饶人,顾不得对方人多口杂,立刻厉声反驳道:“温兄是沈总镖头请来的,岂能教你们呼来喝去?在下敢说温兄出入江湖必定救人无数,却从未渴求他人施舍一物。欧阳寒施计逃脱又非温兄有意。人有旦夕祸福,你们怎能将所有罪责算在温兄头上,最该受天下人唾弃的不是欧阳寒么?莫非你们有意看到温兄落魄,天下再无容他之地……”说着说着,青筋暴露,两眼怒睁,群雄愕然间无言以对。
这时从广场外传出笑声:“好好好!说得好,说得好,铁手飞鹰一生坦荡,天地浩大,哪里会没他容身之处!”
这笑声高远厚重,言语中暗含内劲,穿透力极强。群雄听罢转首,只见一名年约四十岁的壮汉信步走来,穿一身灰色长袍,面容方正,体格健硕,仪表不凡,温阮二人也同时转身,阮七郎只觉对方眼神真挚,多半不会随波逐流,刁难温明淳。
温明淳身子一震,赫然笑道:“原来是贺兄!你不是在……不是在大内当差么?怎的也来了此地?”
“贺兄?大内当差?”阮七郎走近这人几步,疑心他便是自己要转交信件的贺恩国,不及问话,听得邻近几桌有人低声议道:“这人是贺恩国贺大侠……”
“没错,前几年贺大侠独挑辽国秘密组织,粉碎对方侵扰我大宋的野心,又曾率众前往吐蕃营救我中原武林同道,侠骨丹心,天下皆知。这几年到大内保护当今圣上,虽处朝堂,原来还是心系我中原武林。”
“不知他方才所说,是否向着铁手飞鹰的。”有人疑惑问到。
“贺大侠与少林、丐帮各派均交好,他为我中原武林安危总是不遗余力。他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他兴许不知铁手飞鹰过错在先……”说着说着,有人起身鼓掌相迎,连连尊称几声“贺大侠”,周围宾客顷刻响应,接二连三站起身来,袁扶危也率众迎道:“贺大侠常伴官家左右,如今竟然还惦记武林之事,实在难能可贵。”
阮七郎心道:“原来贺兄曾是武林大侠,难怪师父让我将如此重要的书信交给他。”听得温明淳称他为贺兄,料想两人自便早已熟识,面对群雄,仿如遇到救兵一般,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这人正是大内侍卫贺恩国,他向温明淳微微一笑,接着走到群雄座前,徐徐说道:“诸位请坐!贺某年少时曾蒙圣上厚恩,那时圣上还是端王爷,近年国事不稳,北方屡有变故,贺某乃一介武夫,远不如杨令公和狄青将军,他们不止武艺无双,还熟读兵书,可指挥千军万马,否则贺某宁愿到边关为我大宋尽忠。所以贺某决心侍奉圣上左右,直陈天下事,让圣上不至被奸臣、佞臣蒙蔽。贺某虽然常居大内,对武林中事也了然于胸。实不相瞒,贺某多年前已和温兄弟、沈兄弟相识,两位年轻人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实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后起之秀。飞鹰快马一向齐名,两人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今日诸位是来参加快马的贺宴,但对飞鹰如此苛刻,岂不是一丝情面也不给主人家留了?”
一人应道:“大伙知贺大侠心系社稷黎民,也知今日是沈总镖头的开张喜宴,只不过贺大侠有所不知,飞鹰所为的确有悖武林侠义之道,大伙实在不愿与之为伍!”
未待众人起哄,贺恩国立时喝止道:“阁下稍安,且听贺某一言。据贺某所知,铁手飞鹰出道当年便连破七桩大案,以后几年,更为中原武林疲于奔命,像那河北四鬼,秦岭三魅皆为其擒获,去年鹤鸣教遭吐蕃番僧布藏达率众围攻,幸好温兄弟星夜兼程赶到,使引水注流之策才打退强敌,身为武林中人,他所立功勋在座恐怕难有人望其项背!除此之外,诸位又是否知晓,我大宋近年和西夏国交战,为何胜多负少?边关将士英勇抗敌,固然功不可没,但也少不了像温兄弟这般忠君爱国之人的鼎力相助!”
话到一半,在场霎时鸦雀无声,群雄面面相觑,内心都无比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