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七郎心想眼前的温兄与沈不疑齐名,人称飞鹰快马,飞鹰在前,想必他身手本事,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他畅谈旁人成就,似较旁人更为自豪,可见其待人诚挚,内心豁达,由此对温明淳更增敬意。
走到忠义厅广场外,听得人声鼎沸,目之所及,群雄已各择桌椅整装落座,南北人物形形色色,或高谈武林轶事,或借机拉拢亲近,镖局家丁端茶送水忙得不可开交,盛况至此,实是世间少见。
阮七郎与贺恩国素未蒙面,四处搜寻自知多半无果,只盼和温明淳相聚之后再行询问,也省得将温明淳牵扯进来。接着几个家丁认出温明淳,忙请他移步上座,便在忠义厅正门口附近,温明淳与沈不疑齐名当世,又以兄弟相称,自然是这镖局的座上之宾。附近有认识温明淳的,口耳相传,他被大盗欧阳寒设计困于绝堡半载,其事固然早已武林皆知,但他从前为武林屡除奸恶,总算威名尚存,故此所经之处,群雄大多点头示好。
岂料走过十来桌后,忽有一人起身拦路,“温兄留步,在下有件事想请教温兄。”温明淳道:“原来是淮南清泉门的扶危兄弟!有甚么事不妨直说。”这人年纪轻轻,穿一身黑色长袍,相貌本来尚属端正,因额头有一条旧疤,显见几分沧桑,正是清泉门掌门袁太智的独生子。
“温兄与沈兄两年前都曾到我清泉门做客,家父当日还大摆宴席招待了两位。今日大伙都在,温兄说说,是否真有其事。”
温明淳立道:“不错,两年前我和沈兄弟到淮南追捕一位杀人恶魔,途经清泉门,为了能获取更多线索,想到袁掌门久居淮南,或能提供帮助,便登门拜访。袁掌门当晚设下宴席,盛意款待我和沈兄弟,那时扶危兄弟也在。后来袁掌门派人协助我兄弟二人在深山搜寻数日,终于抓获那杀人恶魔,好歹为民除害。”
“袁掌门和飞鹰快马一起出手,甚么恶魔奸邪能轻易逃脱。”群雄高声说到。
这人袁扶危待群雄呼声转低,才赫然说道:“家父平生最紧张之物,便是祖父留传下来的那把清泉宝剑,去年大盗欧阳寒夜闯本门,将家父和在下打伤,盗走了那把清泉宝剑,在下额头上这条伤疤便是拜欧阳寒所赐,家父更因宝剑丢失重病不起,在下问你,你……你成名之时家父出手相助,为何家父重病伤痛之时你却只顾儿女私情?”
温明淳愕然道:“扶危兄弟此话怎讲?欧阳寒盗了清泉宝剑,令袁掌门重病不起,如今袁掌门可安好?”
袁扶危冷哼一声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你只顾和那大理的女子卿卿我我,罔顾中原武林各派安危,贻误良机,导致被欧阳寒设计困于绝堡……你可知就因欧阳寒一直逍遥法外,本门一直无法追回清泉宝剑,家父……家父才含恨……含恨而终了……”说时声泪俱下,群雄聚拢来听,闻知尽皆动容,袁扶危身旁几人对温明淳一通指责,说他贪恋女色背信弃义,群雄本来对温明淳受困绝堡一事渐次淡忘,听到此节,不由得暗自嘀咕,“这铁手飞鹰当真不顾同道之义,甘心受困绝堡,让那惊世大盗逃之夭夭。”对始作俑者欧阳寒反倒责之甚少。
温明淳长叹一声,非为受群雄指责而叹,只因他曾受袁长智相助之恩,听得他因宝剑丢失一病不起,最终含恨九泉,不禁茫然若失,旁人言语如何犀利,他都置若罔闻。阮七郎始终立于一侧,群雄此刻大肆指责甚至辱骂温明淳,他昨日却是眼见为实,深信温明淳仗义直言,绝非群雄眼中见色忘义之人,群雄言语如潮,他一时插不上话,心里却想:“大伙发泄几句,尚可一笑置之,但要动手,我只管和温兄一块杀出重围便可。”转念又想今日是沈不疑新店开张庆典,多半不至大打出手。
温明淳待群雄声息渐弱,徐徐说道:“温某不知一时不察中了欧阳寒的奸计,竟然会导致如此结果,实在有愧于清泉门和袁掌门。”袁扶危剑眉斜刺,厉声喝道:“若非沈兄不辞辛劳穷追欧阳寒千万里,本门宝剑,家父遗物恐怕无法重见天日。若是指望你,武林同道恐怕都要遭殃了……”说着说着有人竟喧道:“飞鹰快马一向齐名,快马则急武林之所急,尽全力保全武林同道以及天下百姓的财物,飞鹰则贪图美色置武林安危,江湖道义于不顾!依我看,从此武林别再称甚么飞鹰快马,从此飞鹰去你的大理,做个大理女婿岂不妙哉!”群雄大多随声附和,有人口无遮拦,虽知温明淳武艺卓绝,想群雄在侧他自无出手之理,于是讥讽哂笑,无所不用其极。家丁忙来回劝告,说大家该以和为贵,温大侠受困于人绝非不顾江湖道义,岂知越是帮腔,群雄越是来劲,远端一桌有人朗声道:“去年我亲眼看见这姓温的为了大理的人打伤我大宋子民……”大理乃西南边陲小国,只与大宋和吐蕃诸部接壤,辽金虽盛,大宋却如屏障相似,加上段氏建国后采取与民休养之策,皇室又崇尚佛教,因此兵锋甚少南下,与大宋相互克制,两国人民几无嫌隙。
原本武林中打人伤人稀疏平常,即使为了大理国人和宋人相抗,也难以引起公愤,只因目下群雄听了清泉门老掌门亡故之由,将罪恶完全归咎于温明淳身上,遂同仇敌忾,尽数温明淳之劣行。
阮七郎看温明淳似也深感自责,轻轻推了推他,顷刻间并无反应,料想照此下去,今日便是他英名尽丧之时,想起昨日他豪言善举,顾不得群雄人多势众,抢身站在他跟前,使了十二分气力,嘶声吼道:“诸位请听我一言!诸位请听我一言!”他这声音如平地惊雷,震得群雄耳根闪动,群雄将目光一起投来,瞧他年纪尚轻,不知他为何高声喧哗,都窃窃私语道:“这人是谁啊?”
温明淳正想阻拦,阮七郎纵身前行道:“诸位!在下斗胆担保,铁手飞鹰温明淳绝对是一个侠骨铮铮的人物,昨日在开封城外一家客栈,当地乡绅欺辱一老一幼两个乞丐,幸好温兄仗义出手,不止为两个乞丐谋得温饱,更重要的是他不惧权势打退一众乡绅,为乞丐爷孙俩赢得尊严。在下昨日才结识温兄,此前也只对他的名声略有耳闻,但诸位定然知道他在追击大盗欧阳寒之前如何为武林鞠躬尽瘁!难道咱们就因他一时疏忽,便要否定他此前所有功绩。”
此言一出,群雄尽皆哗然,有人拍了拍脑门,轻声说了几件温明淳从前为武林办的大事。温明淳听阮七郎言语激切,一气呵成,群雄暂时别无他话,心中感动不已。
群雄渐有感触,只待片刻,一人起身说道:“从前他的确为武林出尽全力,但自从认识了大理的女子之后,就沉迷女色,无英雄之志,你可知,在他被困绝堡那半年,欧阳寒又在江南连犯五件大案,包括苏州燕家堡灭门一案。”
“这……这……这怎么可能?”温明淳浑身汗毛倒竖,阮七郎呆呆站立,不知如何相助。
另一人接话道:“不错!欧阳寒贼性不改,以盗尽天下珍宝为夙愿,就连大内皇宫也曾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他在江南犯的那五件大案,件件染血,倘若姓温的你一心捉贼,不说能将他顷刻逮住,至少让他无暇抽身犯案啊!”
群雄又将矛头指向温明淳。阮七郎看他目光已有些呆滞,显然内心正遭受猛烈打击,原本袁老掌门身故之事只让他心怀歉疚,但那江南五件大案,确如旁人所言,倘若他不中欧阳寒的奸计,至少可让他难以分身他顾,又何来那几件惨案发生?温明淳素来仁善,便觉真如群雄所唱所和,自己无意间成了天下武林的罪人,他脑中如有巨浪翻滚,体内真气一阵乱蹿,群雄声响也不断袭击耳畔,终于眼前晃然,“啊”的一声仰天长啸,这一啸声嘶力竭,哭天抢地。
群雄悚然,阮七郎怕他难以承受以致走火入魔,牢牢拽起他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