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乘烟尘漫天之际迅速蹿入一条小巷子,身后已无追击声息,轩夕道:“从这条巷子一直往前走,经过御街北,就能到开封府府衙附近。他们万万想不到,本姑娘居然往回走了。”丫鬟忙道:“姑娘可真是聪明伶俐。”阮七郎道:“未免他们想办法追来,咱们还是尽快远离此地。”轩夕和丫鬟齐声说好,三人果真沿御街往北走,不久来到府衙门口,一路狂行,但见衙门四下悄然无人,终于都长舒了一口气。
阮七郎左臂受了轻伤,虽无大碍,只因疾步前行引致气血涌动,不免变得胀痛,遂提议到衙门一侧暂作歇息,心想已助两人脱离魔爪,所谓救人救到底,待调息妥当,自要护送两人安全回家。
轩夕脚力尚可,丫鬟却累得直喘气,当即到一侧席地而坐。
阮七郎抚住左臂,随即在臂膀上点了要穴,以此止痛。轩夕急问:“你怎么啦?”阮七郎笑道:“无妨,只被轻微划了一刀。”轩夕不顾男女之别,忙拉着他左臂道:“我瞧瞧,我瞧瞧。”她一时情急,用力过重,捏得阮七郎眉头一紧。
阮七郎道:“姑娘放心,在下已点了天府穴,相信已止住血流。”
轩夕松开他手臂道:“我弄疼你了。你瞧你衣服都被割破了。”阮七郎摇摇头道:“在下陋衣粗皮,受点轻伤无伤大雅。倒是姑娘你步伐快捷,似乎也会武功。”轩夕看他果无大碍,才回答他道:“我学过几年的武功,但我父……我爹爹不喜欢我舞刀弄枪,平日总是偷着学,所以不能和阮公子比。”阮七郎道:“习武原本无分男女。姑娘可让令尊明白习武之好,往后便能强身健体,遇到危险便能及时解除。”轩夕点了点头,问道:“阮公子此行是来京城办事的么?”
阮七郎道:“实不相瞒,在下是来送一封重要书信。”轩夕道:“原来如此。阮公子既有要事在身,还能舍身救我和姊妹,当真感激不尽。”说完丫鬟也起身来谢。阮七郎道:“方才若非两位姑娘推开火球车,在下定很难应付那些人。”丫鬟笑道:“我家姑娘……哎……她……她担心公子的安危,原本我们已到了小巷尽头,她思量片刻,担心你寡不胜众,还是决定跑回来救你,幸好想起来时街头有家店铺,店家技艺高超,展示了一项绝技,名叫火舞铁花,姑娘用了重金要来其中两辆车和铁球,又得知如何能让铁球开花,所以最后我们推了两辆车过来。”
阮七郎虽然救她在先,但她奋不顾身倒过来解救自己,这般温情,实是平生见所未见,他自小与师父师兄以及九华教众弟子为伍,情义固然深重,与今下感觉相比,又截然不同。轩夕在夜色下依然靓丽秀美,柔情似水,他不由得看痴了。
轩夕也任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待两人眼神触接,内心浑然震动,脸颊刷一下红了。丫鬟瞧了,自觉走到一旁,既觉欣慰,又隐见一丝难过。
良久良久,阮七郎才道:“在下粗野草莽一个,何德何能?竟让姑娘以身犯险!”轩夕微微一笑,丫鬟道:“我家姑娘有恩必报,嫉恶如仇,是当世无双的好姑娘。”轩夕瞪了她一眼,叫她切勿胡说八道。
阮七郎心中却想,自己遇见的姑娘屈指可数,从前那些姑娘无法与之相比,倒可称得上“无双”二字,往后自己走南闯北,出入江湖,遇见的姑娘必然渐渐增多,那时她还称得上无双么?但瞧轩夕神色清和,眉目温柔,似存难以违抗之气质,阮七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自己心里,轩夕此时无双当世,将来定也无人能比。
不多一刻,远处传来齐整的脚步声,三人退到巷子里,听得动静,确悉衙门内走出几人与来人会和,从众人言语中可知州桥夜市的烟尘已尽数扑灭,整条街渐又恢复了营生。
阮七郎一直担心误伤夜市的百姓,听得无人伤亡,各店铺损毁极微,心中顿觉释然,便问轩夕和丫鬟何以会遭来那群人的追击,轩夕期期艾艾,只说自己和丫鬟外出闲逛,到了一家玉器店,无意撞坏了名贵玉器,但对方要求赔偿的金额过大,两人便乘乱跑到了州桥夜市,那群人就是店家派来的。阮七郎初时稍有疑问,那群人衣着打扮,似乎有些像朝廷的人,怎的是玉器店的店家派来的?但想轩夕既如此说来,想必那玉器店规模巨大,因此雇佣的打手素质极高。
后来阮七郎问及两人住所,轩夕称家住西华门附近,阮七郎担心那群人穷追不舍,便决定护送两人赶往西华门。
西华门即大内皇宫西门,周围街市极少,鲜有大户,阮七郎初入开封,不知此节,待到西华门半里之外,附近已不甚明亮,只不远处光影闪烁,正是大内各宫殿灯火印照所致。
轩夕说自己家就在转角近处,有家丁在家门口通晓巡视,阮七郎怕被人瞧见损坏两人名节,便称道:“想必对方再怎么也追不过来了。今夜有缘和两位共度一程,在下幸如何焉!这就告辞了。”轩夕叹口气道:“此去只盼阮公子顺利送了书信。”阮七郎两手相拱,转身走了几步。轩夕颇感不舍,迟疑片刻终于说道:“阮公子留步。你衣裳因我而损坏,姑娘我理应赔一件给你。不知……不知你嫌弃与否?”阮七郎心头一紧,赶忙应道:“不嫌弃,不嫌弃。”转念又觉自己平素穿衣打扮,只为遮羞蔽体,一点损坏,实在不须重新添置,遂道:“这衣裳穿得,况且在下也非小器之人。说甚么赔不赔的!”
轩夕却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阮公子救本姑娘和姊妹义无反顾,本姑娘一点小小心意,还望阮公子切莫见嫌。本姑娘无法为你疗伤,只好做一件新衣裳给你。”
“这……这个……”阮七郎顿觉为难,轩夕一片诚挚,他实在不忍心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一来自己不必因衣裳破损而介怀,二来衣裳向属私物,非深交无以添置,况且男女有别,即使在自己心中,轩夕与其他女子也有天壤之别。
丫鬟看他犹豫不决,抢先道:“公子你可别辜负我家姑娘一番好意。你明日办了要事,傍晚便来此处拿新衣裳。我家姑娘不能亏欠别人。”阮七郎恍然道:“是了,我不可让姑娘她心怀愧疚。”遂应道:“好好好,在下办完要事必定准时来取。”轩夕笑道:“一言为定。”阮七郎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是要麻烦姑娘为在下费心了。”轩夕道:“明日你取衣裳时,可要想好了那条灯谜告诉本姑娘。”阮七郎这才想起轩夕给自己的灯笼上写了“马踏敌营无遗处,凤舞婵娟传九州”,猜的是一种乐器,“这谜底可不好猜!”饶是如此,仍对轩夕道:“在下尽力而为。”轩夕看他说“尽力而为”四字时面有难色,觉他憨厚可爱,不禁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