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七郎道:“温兄少有侠名,既然尽心尽力为武林除害,不察遭人暗算,只要问心无愧,管他名声在与不在!”温明淳赫然道:“说得好!近日温某的确屡遭奚落,有时实在自惭形秽。听了阮兄弟所言,温某尽心尽力为武林除去大盗欧阳寒,一路问心无愧,别人说甚么,温某不必挂怀。”阮七郎连连点头,那富豪道:“两位都很年轻,如能到本府伴老夫左右,当真不胜之喜。”温明淳忙问:“未请教员外高姓。”阮七郎道:“这是城东潘员外。”温明淳拱手道:“潘员外厚爱,温某今夜要进城会面故交,恐怕不能伴潘员外左右。”潘员外道:“今日不可,他日有缘再见!你二人到潘府来找老夫,老夫设宴,为二位初到开封府接风洗尘。”温阮二人不约而同抱拳谢道:“承蒙潘员外关照。”
温明淳不时进内堂看望老者爷孙俩,告诫老者不可长留此地,以防那姓李的乡绅带众折回。老者垂首恩谢,眼中噙满泪水。温明淳辞了众人,伙计从马厩牵出一匹肤黑发亮的黑马,他跨马后呼喝两声,未动缰绳,那马即朝北驰去。
阮七郎叹道:“能结识铁手飞鹰,阮某开封一行实在值当。”潘员外道:“你说有事要办,天色已晚,还不赶紧进城找家客栈,老夫别无他望,只祝你诸事顺遂。”阮七郎立道:“潘员外提醒得是,阮某这就即刻进城!也盼潘员外阖家安康。”潘员外教伙计换了杯茶,扬手示意阮七郎快快赶路。
阮七郎跨上白马,背好行李,直往开封进发,比温明淳只晚半柱香时候而已。
开封富丽繁盛,人口百万余,兴旺发达居当世前列。太祖颁布诏令取消夜禁之后,商贾振奋,万民欢腾,到今时夜市规模更令各国难以企及,夜市店铺不可细说,所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临近南薰门,已见灯火通天,宛如白昼。
阮七郎徐徐下马,看城门口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不觉惊掉了下巴,他也曾到过其他大城,比如辽国上京,但相较之下,只觉远不能比。
他打听了相国寺所在,便一路往城中穿行,偶经几条夜市闹街,只稍加远望,不敢长留以免误了行程。约莫半个时辰,才从南薰门赶到相国寺外。这相国寺又称“大相国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原称“建国寺”,唐睿宗因纪念自己由“相王”即位,登基后赐其名为“大相国寺”。太祖建国以来,相国寺多受皇室追捧,经数次扩建,时乃全国最大寺院,比嵩山少林寺犹有过之。
阮七郎既知相国寺方位,便在附近找了家君安客栈投宿,以便明早打听贺恩国的住所。待安顿妥当,已是人定时分,听客栈伙计说附近州桥夜市熙攘热闹,兼有各地名品小吃,其他游玩杂耍更是应有尽有。阮七郎心想明日送信之后便要离开京城,将最重要的书信揣入怀中后,决意乘暇前去闲逛一番。
州桥夜市远近闻名,乃京城最繁华夜市之一,内有杂货、小吃、游戏、店铺等无数,王安石也曾游览此地,并以州桥为题回忆故园,正是“州桥踏月想山椒,回首哀湍未觉遥”,可见其果受全城百姓喜爱。
阮七郎踏进州桥夜市,只听得唱曲悠扬,吆喝嬉笑声此起彼伏,店铺相连间,既有时令小吃,也有游玩杂耍,百姓说书卖文,填词赋诗,酒楼茶坊,笙歌不断,街灯辉煌至极,照得行人满面红黄之色。阮七郎找了家小吃店,买了一串香糖果子,吃一口后只觉味美香甜,大赞道:“这京城就是京城,明日把信交给贺兄之后,定要搜罗些名品好物带给师父和六位师兄,玄虚他们几个小弟子听话懂事,自然也可带一些。”街道上既有名门公子、望族小姐,也有平头百姓、普通民众,阮七郎笑道:“我大宋乘辽金交手之际,护养生息,来日强兵强国,天下百姓自当全如京城百姓一般安居乐业,享乐太平之世。”走了半碗水工夫,到沿街一家灯谜铺,里外已围了三四圈,他自叹诗词歌赋并非强项,猜灯谜也不拿手,但听得喧闹阵阵,原来有人连续猜出了十来幅灯谜,引来众人观摩,猜对可得灯笼,阮七郎心想京城有学之士自居全国首位,但一人独得十来盏灯笼却委实不易,好奇心至,便随众围了过去。
只见店主怀抱一盏灯笼,那灯笼上贴了一张红纸,纸上写着灯谜谜面,远端人群看不清楚,店主念道:“姑娘说的京城口音,看衣着打扮出自名门大户,知书达理,通晓文章令人佩服,只是这道灯谜姑娘未必能猜得出来。”
“哦,姑娘倒要瞧瞧,甚么样的灯谜如此难猜。”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声如黄莺啼叫,优美悦耳,阮七郎边吃香糖果子边挤进人群,见她身型姣好,侧脸白皙如玉,精雕细刻一般,身后站着一名高瘦少女,似是丫鬟。
店主高声说道:“此灯谜取自江湖,乃是河洛边上生,龙泉争锋群。猜一江湖上响当当的门派。”围观众人大多是寻常百姓,并非江湖人士,一时猜不出来,这少女瞪大两颗水灵灵的眼睛,想了片刻仍无头绪,她身后丫鬟道:“你这是甚么灯谜嘛!猜得好好的,干嘛要出个江湖门派的,我家姑娘没出过京城,如何猜得到呢?”店主笑道:“有人深居山野,对天下事了如指掌,只怪姑娘见识有限,未知天外有天也。”自料这姑娘决计猜不出来,摸着胡须朗声大笑。
人群中一人说道:“莫非是沙河帮,就在开封府不远?”店主摇了摇头,有人又道:“河洛边上生,龙泉争锋群。莫非是藏头诗,是河龙帮,或者河龙门。”也不知世间到底有无言下门派。
这少女摇了摇头道:“唉,姑娘我只顾诗词文章,学识有限,猜不出来了。”店主笑道:“姑娘切莫妄自菲薄,你连续猜中十多幅灯谜,学识广博,小店开业至今见所未见。只是学海无涯,你不必因此苦恼。”这少女点了点头,阮七郎顾盼灯笼上的字句良久,听得店主说到“妄自菲薄”,忽然想起王夷定的话“不惟有傲视天下之心,却绝不可妄自菲薄”,心道:“妄自菲薄?王二公子。河洛边上生,河洛,说的正是洛阳,龙泉争锋群,师父曾说古时有把龙泉宝剑,王二公子来自神剑门,神剑门藏剑无数,莫非龙泉宝剑便在其中?”想到此处,从人群中郎声说道:“是神剑门!当今武林天下第一门。河洛说的是洛阳,龙泉说的是宝剑,龙泉宝剑固然已是上古神兵,但神剑门以藏剑闻名,剑中瑰宝数不胜数,以至龙泉宝剑也落入争锋群里。”
众人不由得朝阮七郎看来,他身穿粗布衣衫,面色苍茫,但也俊朗超凡。店主笑道:“说得好!这盏灯送给这位公子了!”
“原来谜底是神剑门。”有的人道:“唉,我早该想到是神剑门了。河洛之地最闻名的自然是神剑门。”
“瞎说瞎说,龙门也是天下第一门,你怎的不猜谜底是龙门?”阮七郎说出神剑门之后,众人不禁恍然大悟,神剑门虽是武林门派,数代苦心经营,早已名满天下,朝堂市井鲜有不知。
这少女望一眼阮七郎,微微道:“这盏灯笼很好看,姑娘我拿一盏和你交换,不知公子意下如何。”阮七郎看她正脸精致无暇,当可称之为国色天香,心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忙道:“姑娘尽管拿去。”他本身也无意获取灯笼。
这少女吩咐丫鬟拿了盏小巧灯笼交给阮七郎,阮七郎看灯笼上红纸写着“马踏敌营无遗处,凤舞婵娟传九州。猜一乐器”,迟疑之际,这少女问道:“公子猜得到么?”阮七郎酣然道:“在下乃一介江湖草莽,对乐器一窍不通。还是姑娘聪敏伶俐,在下远不能及。”这时另有人开始猜测灯谜,这少女虽猜对了十来幅,却只取了最后一盏灯笼。
这少女瞧阮七郎看得入神,问道:“公子想知道谜底么?”这少女比阮七郎矮半个头,两人各拿一盏灯笼,阮七另一只手拿着香糖果子。
阮七郎与这少女只有两三步之距,说话时呼吸急促,低着头不敢侧眼望她。这少女嫣然一笑,正想告诉他灯谜谜底,丫鬟忽然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有人跟到这来了。”
这少女回头之后大吃一惊,忙拉着丫鬟往沿街一家烧鹅铺子躲去,就如大敌当前似的,饶是如此,她仍紧紧抱着和阮七郎交换的那盏灯笼。阮七郎不明所以,呆呆站在街道中央,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扔了香糖果子棒,徐徐回头,只见一群身穿紫黑衣裳的壮汉左顾右盼,就如到处搜索,“这群人是来抓这两位姑娘的么?”阮七郎心想自己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倘若这群人心怀不轨,自己只好管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