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久退出藏经楼,李柳各回住所调养歇息,阮七郎则到教内马厩喂养坐骑,正到门口,玄虚捧着碗盆走了出来,笑道:“七师叔,弟子听说敌人败走,心头欢喜,特来喂喂马儿。”阮七郎拍了拍他道:“七师叔我答应要教你武功,但明日就要下山去办事,只好来日再教你。你在教中,要多留心师父他老人家起居饮食。”玄虚道:“弟子遵命,弟子必尽心尽力侍奉师祖,七师叔可放心办事,弟子只期七师叔早日归来。”阮七郎微微一笑,料他已喂饱了坐骑,只轻轻抚摸一阵,索性回到住所歇息,待弟子端来饭食,夜幕已然降临,想着明日早起,吃过后倒头大睡。
次日李柳赶来敲门,各送了几瓶应急疗伤药,以备不时之需,李常逸还递了几锭银子给他,够他此行开销,关切道:“此去京城,要任在身,凶险难料,七师弟须以大局为重,不必事事争胜,这些银子是师父方才让我转交给你的。师父他老人家不忍看你独自下山,所以……所以才没让你前去请安。”阮七郎鼻梁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师父他老人家待弟子恩重如山,请两位师兄替七郎转告师父,事成后弟子必速归我教。”三人六臂相连,相视半晌才徐徐松开。
阮七郎背了行李,跨上白马,回首望了望重天殿,缰绳轻甩,白马受力后仍是往前飞快驰去。
九华山所在江南东路池州,距东京开封府约一千四百里,阮七郎计算行程,从今日八月初四出发,须在八月十四日找到贺恩国,不到十日,每日至少须前行一百四十里路,沿途还不能稍有耽搁,但白马毕竟奔腾之速有限,倘死命赶路,恐事倍功半。他只好星夜兼程,每日断续,逢困才歇,有时离客栈较远,索性露宿野外。一路从池州北上,跨州过府,多走快道,白马性亦坚韧,纵横间呼啸高鸣。阮七郎胡须渐深,无暇打理,脸上更添苍茫悲歌之状,八月十三日傍晚,瞧天空月圆,只道中秋将近,找了家小店稍作歇息,问到伙计,原来此处已是开封府管辖范围内,往北直行二十里路,就可到达京城南熏门。
阮七郎摇头晃脑,借此活动筋骨,不以此行疲累,想着明日能将书信交给贺恩国,到时他直呈圣上,当可挽救万民于虎狼之口,心下畅快不已。看伙计栓好了白马,向店家要了杯清茶,稍时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小店,原来大厅设了十来桌,他自坐进门右侧位置,目望四路,来往行人尽在眼中。伙计呼呼喝喝,有的客人喝点小酒,打开了话匣子,倒令小店分外热闹。
阮七郎喃喃自语:“都说京城大得出奇,容易迷路。进京后我应立马打听相国寺的所在,千万别出岔子才好。”他声音洪亮,邻桌一个富商打扮的客人听后笑道:“年轻人单枪匹马就敢来京城闯荡,倒有几分胆色。老夫看阁下身强体壮,府上正好缺个护院总管,要试一试么?”阮七郎瞧对方年纪约四十岁,全身锦衣华服,自是非富即贵,忙笑道:“承蒙员外关爱,在下不过是一介草莽,惯于出入江湖。还请员外另觅良才。”这富商笑道:“京城远非阁下所能想象,年轻人想要闯出一番名堂,岂是旦夕间可以做到?阁下如改变主意,可到城东潘府找老夫。”阮七郎拱手致谢,听得小店门口传出一声,“各位大爷行行好!咱爷孙俩几天没吃东西了……大爷……行行好。”说完扑通一声倒在门口一桌乡绅桌前,说话的是个衣衫破旧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个满面污垢的小孩。
伙计来不及哄撵,那桌乡绅正值推杯换盏,没来由被人冲撞,一股恶臭窜入鼻间,被撞那人肥头大耳,放下杯碗喝道:“哪里来的臭叫化!快滚快滚!”抬脚朝老者胸口踢去,老者大叫一声后朝店门口外翻了好几圈,这一翻自是筋骨怂动,皮肉开花,小孩哭喊着扶起老者。
伙计忙赶来劝那乡绅道:“客官息怒!小的这就赶他们出去,另外送两壶好酒供几位客官品尝。”那乡绅冷哼道:“大爷平白惹了晦气!若非今日兴致好,搁往日早教你这臭叫化吃不了兜着走。”伙计一面弯腰哈气,一面喝走老者爷孙俩。阮七郎看那乡绅得理不饶人,对老者又踢又骂,端的有些可恶,正想起身和他说理,邻桌那富商低声劝道:“年轻人在外切记锋芒毕露,你瞧对方一桌人七八个,言语稍有不和,你自己恐要吃亏。”阮七郎道:“可他对待老人小孩太也无礼。”想从包袱里拿点银子给老者,听得店门口一人说道:“伙计住手!你这小店开门做生意,怎的反倒拒客上门?你来瞧瞧,大爷我这半锭银子,能做几个好菜?”
阮七郎只感耳目一新,原来说话之人声气充沛,内劲十足,面生红光,天庭饱满,眉似利剑冲霄汉,眼如神光射斗牛。伙计颇感为难,这人衣着打扮,俨然一副江湖豪客的模样,况且他已将半锭银子放在桌上,一旦不接,不定招来拳脚,又无异于将银子白白丢掉。但如接了银子,便要恭恭敬敬请老者爷孙俩入店高坐,一来两人蓬头垢面,实在有碍观瞻,二来对那桌乡绅而言,无疑是公然叫板了。伙计急得脚步乱动,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小店老板闻讯赶来,拱手朝这人道:“这位客官,小店开门迎客自是不假,但那人的确冲撞了小店其他客人,未免再起冲突,小店实在不敢请他们进来!要不,小店根据客官桌上的银子炒几个好菜,让他们专门带走。”
这人缓缓站起身来,朝店外的老者道:“老人家留步。在下要请你吃饭。”那老者起初不信,听这人真挚言语再度传至耳畔,一瞬泪流满面,拉着孙子小心翼翼地往店内走近。
老板对这人道:“客官此举让小店很为难啊!”这人一头唤老者爷孙快来坐下,一头回应老板:“有何为难?是嫌大爷给的银子不够么?”老板赶忙摇头,这人喝道:“还不快去做菜!”伙计侧眼望了望那桌乡绅,见被老者冲撞那人怒不可遏,恶狠狠盯着这人,不敢擅动。
这人待老者走到店内,抽身上前去扶,方跨出两步,那乡绅竟伸出右脚,企图将这人绊倒。阮七郎眼尖嘴快,忙叫这人道:“兄台小心脚下。”这人其实早已了然于心,听得阮七郎好心提醒,仍是回首朝他微笑示好。
那乡绅虽见有人提醒,但想自己将右脚迅速前伸,这人多半来不及反应。岂料脚方挪动,这人不慌不忙朝外走去,眼看脚踝与那乡绅小腿相接,必为其挂倒,说时迟那时快,那乡绅小腿突如被百斤重石撞击,力道倾灌,身子摇晃,霎时从座间跌落,因他毫无防备,这一跌臀部猛锤地面,直痛得哇哇大叫。
阮七郎捏拳叫好,“原来这兄台武功如此高强,早知我何必多嘴叫他小心。”邻桌那富豪却道:“武功高强却也并非万能,从此结下仇怨,却又有何好处?”阮七郎点了点头,料想那桌乡绅多半会对这人大打出手,正想这人武功虽高,四面树敌,难免无从应付,决意必要时出手相助。果然同伴扶起那乡绅后,朝店外吹了长哨,不一刻十几人蜂拥而至,将这人牢牢围了起来。这人淡然一笑,只吩咐伙计带老者爷孙俩到内堂用餐,不得有丝毫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