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后院种着几棵枣树,结的果子不大,却胜在果脆味甜。到了深冬,那枣树却早已光秃秃的不余几片叶子了,树枝上站着几只喜鹊唧唧喳喳叫的人心烦。
本在这种干冷之地,喜鹊这种寓意喜庆的鸟儿常年愿意留下来颇受当地人喜爱,不过眼下对于屋内的几人而言,那叫声却听着刺耳。
边境的捷报早已快马加鞭送入了皇宫,大部队亦已踏上了回程的路。
不同于这间小小驿站后院的压抑,宫内早已一片喜气。年关将至,又得大捷的消息,李邺早已心里乐开了花。信中只说严玢要在西北处理些杂事不能回来,旁人看来这严玢分明就有功高盖主不将新帝放在眼里之嫌,一时间李邺收了不少上奏的折子。不过李邺对这事却不甚在意,他和严玢认识的时候,这些大臣还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下放呢。
至于不来大朝会,随他的便吧。反正原先也就说好这一仗后放他自由的。
除去严玢的事外,提的最多的便是立后之事。那些没被李邺收拾过的世家早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于塞自家女儿入宫的事许多人是乐此不疲。
不过说了这么久,李邺却从没松口过。虽说如此,还是架不住有些大臣爱说。
“爱卿说的有理。”这日本是年节前最后一次早朝,李邺却出了奇的搭了这话题。
“依爱卿看来,这中宫之位,何人可为啊?”
李邺语气懒散,底下那谏言却不敢放肆。思考片刻才小心翼翼试探道:“臣以为,古相家的四姑娘,都察院宋御史之妹都有贤良淑德的美名。”
这人倒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说的道都是些忠臣。
那被提及的二人心里却暗骂一声,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家孩子送进宫的。这个呆子这么说,倒是显得像是他们私下有什么勾结一样。
李邺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的看了那两个一脸紧张的人。
“此事朕心中已有了人选,朕想到大朝会那日在与众卿和天下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说这话时,李邺明显心情不错。见再无本启奏也就这么退了朝。
“陛下,有急信…”
一近侍,拿着刚从熬鹰腿上卸下的纸条递给李邺。
打开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严玢的笔迹。那字迹上尚能看出写字之人的急切,上面却没写什么政要,而是问李邺要几味药草。
李邺只知军营后来有奸细下毒的事,不过严玢几人因是当时没有中毒才对。李邺只微微皱眉,感觉许是事态有所变化却也不多问,而是叫人尽快找齐了送去。
这几日驿站空旷许多。走了不少病患,其中不乏中毒的将士们。现在还躺着的也不过就剩几人,再施几日针余毒便也干净了。
不过最近这些伤患很少见到齐大夫了,即使施针也多是下面的医工来做,齐放不过最多隔一日来看一眼。
却不是因为他消极怠工,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薛泠中毒了,中的正是和那些人一样的毒,却在她体内来的更加凶猛。
起初怀疑是这驿站内又混入了什么人,可再仔细查下去齐放才发现那毒是来源于外院的病患。
薛泠手背上的那道未愈合的伤疤,正是毒素的进入口。又因为那日的病人吐的血中几乎含了大多在其体内存活许久的毒素,导致如今的薛泠和那些中毒者的症状都不同。
也更加棘手。
之前那些人都因常年强健体魄齐放才敢给下猛药,可这姑娘的脉象…很长一段时日没好好吃饭休息,本就有些小毛病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而正好那些凶猛的毒药这时趁虚而入,颇有直取薛泠命脉的意思。
与先前中毒的人不同,薛泠没有咳血,只是持续发着高烧。
临秋吓得刚得知薛泠是中毒就跑去通知严玢了。那头,严玢才处理掉军中的奸细,手上虽沾着血,心头却松快不少。只道这堆烦心事总算是解决完了,如今也该轮到处理他和薛泠的事了。
只是…
严玢坐在床沿,伸出手轻抚着薛泠的脸颊。那炙热的皮肤仿佛能烫伤他的手心,因为疼痛而紧闭着的双眼无不昭示着这具身体的痛苦。
他吻住了薛泠的眉心,又滑落至眼睛…再到双唇。
若是这时薛泠是清醒的,严玢想,那她一定会红着脸却用力的回应自己。唇齿相依,绝不放过彼此。还会使坏的挠着他腋下的痒痒肉,两人笑作一团互相抵着额头说着亲密的小话。
可是现在,薛泠只是那么躺着没有一丝反应。听齐放说她身体虚,严玢才意识到这一年她到底有多辛苦。甚至于自己都不敢去猜想这次她是如何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的阿泠,从前十几年哪需要受这么多苦。
严玢坐起身子给她掖了掖被角,又擦掉她脸上发的汗,这才走出屋去。
“她的情况不能下针吗?”严玢看着齐放表情很是疲惫。
“她若是把毒血吐出来,就那个身体没被毒死也要因失血过多而死了。”齐放手里捣着药,“如今只能用药以毒攻毒了。”
虽说齐放平时毒舌,可这次却破天荒嘴上留情还耐心的给严玢讲解了下。无他,虽说齐放不会把薛泠中毒这事归为自己的责任,可是毕竟也确实是当着他的面伤口沾了血才成这个结果的。
“还有…这个药上次给你的按时间应该用完了吧?为什么不问我再要?如果你也病倒了,我是绝对不会再帮你的。”齐放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扔给他了一罐药膏。本身这次严玢又不顾医嘱亲自上战场他就不应该再管他,真是孽缘。
想到这手下捣药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
当他和薛泠变成老头老太太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严玢原先只想过两人花白着头发一起牵手看夕阳的情形,却没想到或许到了那一天,他们其中一人或是两人都走不动路了,只能躺着无法自理生活。
现在严玢每日端着碗喂薛泠吃药和吃饭的画面就像是看到多年以后的自己照顾她的样子。
只是偶尔薛泠喂到嘴里的汤汤水水才能自己咽下,更多的时候含在嘴里不多时便控制不住又吐出来。
这几日严玢早实践出了方法叫她乖乖把东西咽下,也亏得这样,薛泠如今已是不发烧了,只是仍然没有意识。
看着薛泠日渐消瘦的脸颊,严玢心中的酸楚不断涌出。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白净的脸庞上闪着双狡黠的大眼睛,那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又透着几分可爱。那时的他有欲望想要伸出手捏捏她的小脸。
可是…严玢此刻抚上薛泠的脸,那尖锐的弧度仿佛能划开他的内心,又仿佛在说看她为了你受了多少罪。
求求你快点好起来吧,我已经快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