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八两神情恍惚的抱着父亲的尸体哽咽难言，父亲的头倚在他断裂的肩膀上他已感觉不出丝毫疼痛。
此刻他竟无泪无言，因为他并不相信平日凛然如虎的父亲也会在眨眼间便命丧黄泉，他只记得父亲从来都是轻易剥夺旁人的性命，眼前这一切或许只是一场噩梦。
半晌，精灵摇头晃脑的走到近前：“好徒儿，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顺变。嘿嘿！”
血红的枫叶已枯萎凋散，吕八两的脸色也逐渐化为死灰。
“师傅。究竟发生了什么？”
吕八两怔怔的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以为再次睁眼时便是噩梦结束时。
“乖徒儿，我杀了你爹。”精灵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什么？”吕八两再次狠狠眨眼道！
精灵笑着摇摇头，伸手轻拍了拍吕八两已断的肩膀：“我杀了你爹。”
吕八两疑惑的低下头，直到再次看见父亲那张已如寒霜般的脸。
他猛然拾起地上的软剑，不顾一切的朝精灵刺去，他已发现这是一场永远醒不了的噩梦。
梦中，似乎已无关生死，无所畏惧。
软剑再次脱手时，吕八两也再次跌倒在地，他只觉握剑的手臂已完全麻木，肩井穴亦传来阵阵透髓的刺痛。
“你的剑法都是我教的，何必呢！”精灵慢慢缩回手无奈的笑道！
片刻他又怪声接着道：“你家银窖在哪？速速带为师前去，你还能多活一会儿。”
“去死吧！”
吕八两突然嚎叫着低头撞向精灵，此刻他已彻底崩溃，已不愿再多活一秒。
精灵稍稍闪身，吕八两便已扑面呛地，口中也流出鲜血。
“看样子做师傅的还是不忍下手啊！”
一旁的趣魂悠哉的走至吕八两身前，抬起一只脚踩在吕八两断裂的肩头。
撕心裂肺的疼痛如火燎般传来，吕八两紧咬牙关不令自己昏厥过去，他突然想令自己疼痛的更加剧烈，仿佛只有更加剧烈的疼痛才能盖过内心最大的痛楚。
“说不说？”趣魂悠哉的笑道！脚下也再次加力。
阵阵轻微骨移的声音带来更剧烈的痛感，吕八两突然惨烈的笑了起来：“你杀了我我就说。哈哈哈哈！”
趣魂一阵惊愕，他突然收起脚说道：“这小子可能疯了，怎么笑的这么难看。”
精灵摇摇头笑道：“属实难看，干脆砍掉脑袋算了。”
说罢！抽出软剑架在了吕八两的颈项之上：“好徒儿，求求你就告诉为师吧！等为师拿了银子之后一定省着点儿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精灵与趣魂相互看了看，皆大笑起来。
随着忘形的笑声，精灵手中的剑已刺入吕八两的颈背半分，且开口说道：“别怪为师不留情面，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倒底说不说？”
鲜血顺着吕八两的颈背缓缓流下，他紧咬嘴唇怒视着精灵道：“我也给你一次机会，要么杀了我，否则我便杀了你。”
“为师还想多活几年，还是先宰了你吧！”精灵眨了眨眼睛顽劣的笑道！
趣魂也笑了，笑的自然，生趣，仿佛旁人的生命只活在他开怀的趣笑间。
吕八两的颈背已裂开一分，精灵的软剑缓缓而动……
“等等……”
突如的喊声令精灵微微侧头，手中的软剑也停止了划动。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静默的老杨竟突然开口阻拦，虽然他依旧虚弱的喘着粗气。
“有事？”精灵疑惑的问道！
“你们好歹也师徒一场，何必斩尽杀绝。”老杨喘着粗气说道！
精灵愣了愣，半晌诧异道：“怪哉！怪哉！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替仇人求情的，难不成你被揍傻了？”
满面不屈的吕八两也是一愣，满脸疑惑的望向老杨。
只见老杨苦笑着摇摇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我是为了你们好，太缺德易遭报应。”
“报应？哈哈！老子半生杀人无数，一直都在等着那鸟儿报应，报应是谁？在哪？敢出来与老子比划比划吗？哈哈哈哈！”
精灵忽挥起半斤软剑，怪笑着舞向四方。
除了鹤唳的风声便是闪烁的剑光。
“看不出这个乡巴佬竟有如此菩萨心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哈哈！”趣魂望着老杨不住的拍手称趣。
“既然能替这个孙子求请，干脆帮人帮到底替他死了得了！”
精灵全然不顾还在发愣的吕八两，怪笑着向老杨走去。
“真是个混蛋！”
老杨苦笑着摇摇头！
“看你这乡巴佬还有些慈悲心肠，今日老子也大发慈悲赏你个全尸！嘿嘿！”
精灵说话间，剑锋直奔老杨咽喉刺去。
老杨只觉一股迫眉的寒意越发逼近，他苦笑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瞬间，他想到了死亡，陌生又带些畏惧。
究竟为了什么？
他说不清，只感半世无尽沧桑现已沉淀浮华，虽快意恩仇酣畅淋漓，但理应挽救或许还能挽救的生命。
剑锋轻啸间，老杨突感刚刚那股迫眉的寒意竟瞬间消失。
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女儿已横在他的身前。
萍儿的眼中一扫以往的恐惧，且出奇的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
“萍儿，你……”
老杨微微有些惊讶，他头一次见到一向胆小甚至有些懦弱的女儿突然间竟如此自信。
“别伤害我爹。”萍儿直视着精灵的双眼。
精灵怔了怔，竟莫名的停止了出剑的动作，因为萍儿眼中瞬间所折射出的自信竟令他的思维一度产生轻微的混乱。
片刻，他揉揉眼睛定神观看，眼前依旧是这名淳朴的乡村姑娘，便长舒一口气怪笑道：“小姑娘，想陪你爹一起死吗？”
萍儿依旧不移的直视着他。
“萍儿，赶紧让开，你带着他先走。”老杨有些急了，伸手将女儿拨至一侧。
“爹，要死一起死。”萍儿颤声道！
老杨突然有些迷惘，此刻女儿所表现出的气势令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认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们曾着了魔般腻爱彼此，直到有了萍儿，可她却在某一天悄然离去渺无音讯。曾与她在一起的那些年至今仍令他觉得似活在一场丢了魂的梦幻之中……
老杨缓了缓神，将萍儿推至仍似昏迷中的丁一石身旁大声道：“你们快走，找你娘去。”
说罢！眼中竟莫名的闪出轻细如针的泪花。
萍儿身子瞬间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都别吵了，一起下去做伴儿得了。”精灵突感心中有些烦闷，他已很久没有这种杂乱的感觉了。
随着话声出口，精灵的软剑也已出手，直奔老杨父女咽喉而去。
寒光瞬间闪烁，老杨却看见女儿正失魂的看着仍似昏迷中的丁一石……
仿佛当初她那失魂般的眼神……
如今已深藏心底，眼前只有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寒光。
空间中霎时一阵轻微的晃动，细密的枝叶间亦轻荡起了无声的月华。
精灵亦无声的笑了，笑的愚弄嘲讽，这种杀人后的嘲笑已数不清多少次呈现在他的脸中……
他已记不起第一次杀人后那种恐惧的感觉，如今杀人对他来说只是一场生动有趣的游戏而已。
随着寒光拂面，精灵忽觉今夜这场游戏比以往更加生动有趣，明明出手在前却惊奇的看见了老杨父女两侧的脸，逐渐远离的软剑却仍握在自己手中……
一场游戏一场梦，游戏结束人却未醒。
丁一石亦笑了，看着萍儿那双失魂的眼睛笑了，虽有些疲倦，痛楚……
他并未杀过几人，却已不愿枉费心机再杀一人。
如今他似乎觉得每个死去的人其实都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便是为了继续活下去。
然而精灵并未活下去，且死的生动有趣，尸身一分为二的笑卧两侧，愚弄的眼中满是自己另一道嘲讽的目光。
月，轻抚着萍儿惊讶的脸庞，她失魂的望着一柄微泛青芒的弯刀……
丁一石长长舒了一口气，唇角再次渗出淡淡的鲜血，手臂也无力的垂落。
萍儿突然紧紧将他抱住……
四周一片寂静，夜半的唳风似乎已不见踪影。
“好刀法，好演技。”
趣魂满眼惊骇之色，半晌缓缓轻拍起了手掌。
“还好。”丁一石微弱的笑道！
“毕竟还能杀人。”趣魂勉强挤出僵硬的笑容，。
“不想杀人。”丁一石吃力的说道！
“还是杀了。”趣魂长叹了一口气！
“不想杀你。”丁一石喘了口气道！
“我想杀你。”
趣魂突然满脸兴奋，似乎已遇到最有趣的事。
“哦？”
丁一石用尽力气抬起头，望向那张满面趣意的笑脸。
“你发不出第二刀。”趣魂幸灾乐祸的说道！
“何以见得？”丁一石说话的声音已逐渐减弱。
“一月寒出，山河入鞘。刚刚你闭目冥息恢复些气力才能发那一刀，可如今你连入鞘的力气都没了，何谈再次出刀。”趣魂得意洋洋大声说道！
丁一石额角已渗出冷汗，试图去控制仍在颤抖的手，却已无法平稳。
见丁一石默不作声，趣魂再次得意洋洋的说道：“我那两位师兄太过急功近利，且恃技好斗。暗中见你轻易逃脱那恢恢天网亦不加思索，岂不知天下又有谁能轻易脱身？”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见你施展那惊世轻功后我便自叹弗如，也知你必是一名不敌的对手，因此我才能活到最后。”
“你笑到最后。”丁一石微弱的说道！
“哈哈哈哈……”
趣魂终于仰天大笑，直笑的树间的枝叶纷纷摇摆，似也在陪他一起放声大笑。
半晌，轻盈的叶片纷纷落地，趣魂也停止了笑声：“月光一现，来世再见？”
丁一石苦笑着摇摇头。
“还要多谢你们替我清理了碍脚之人，这里的一切全是我一个人的，一个人的。哈哈哈哈……”
趣魂又大笑了起来，他的眼前似乎已看见青春靓丽的美女手托夺目的金银珠宝向他走来，他忘情的扑了上去……
丁一石望着幸灾乐祸的趣魂苦笑着摇了摇头：“有趣，有趣。”
之后便再无力开口。
趣魂慢慢望向丁一石，再次泛出以往悠哉的笑意：“有趣吧！钱财一花便了，有趣的灵魂才能永存，才能笑到最后。嘿嘿！”
说罢他转头望向吕八两狠狠道：“说不说？不说便杀了你。”
吕八两麻木的抱着父亲的尸体，始终未看趣魂一眼。
“好小子，还敢装傻。”
趣魂说罢便恶狠狠朝吕八两走去。
“既言灵魂有趣，又何必谋财害命？”一旁的老杨突然怒道！
趣魂猛然回身，紧紧盯向老杨道：“你懂什么，人死非我，更何况再有趣也需先填饱肚子，否则怎能生出更有趣的事？”
他顿了顿悠悠说道：“无论多有趣的事皆需真金白银啊！”
说罢！重重叹了口气！
老杨无奈的点点头道：“我懂了。”
“懂了？”趣魂笑道！
“你不仅虚伪，且吃饱了撑的。”老杨竟也笑了出来。
“放屁！”
趣魂勃然大怒，突然朝老杨挥出宽大的袍袖。
一根惨白的透魂之钉骤然射出，直奔老杨咽喉而去。
三绝之中顶数趣魂的出手最快，最险。他曾在同门切磋中施以透魂之钉力挫囚笼，精灵二人联手，出入江湖更是罕逢敌手。
有趣的人发出透魂的钉。
丁一石已无力出手，萍儿甚至还未来得及眨眼。
老杨也未眨眼，因为他还未来得及恐惧，那道惨白的疾风便凭空消失，且无任何预兆。
趣魂亦未眨眼，因在他刚刚出手的同时便感一道冷风吹于眉心，颅中瞬间僵硬。
半晌，趣魂恍惚听见了金鸣妃乐之音，他迷离的朝四周望去，过去所想之事竟迭离的尽显眼前。
“不……”
片刻，趣魂突然发出胆寒的哀呼，他似乎感到三魂七魄正逐渐脱离身体，嚎叫着扑向那迭离的事物之间。
四周的火把缓缓而燃，缕缕直上的青烟竟诡异的盘旋在半空之中不住的纠缠不已，似不得往生的魂魄正痛苦的撕扯着。
丁一石凭借着过人的眼力惊奇的发现两截由中而分的钢钉整齐的伏于老杨脚下。
一名长裙女人仿佛仙人般突然浮现老杨面前，一旁的萍儿逐渐目瞪口呆。
趣魂的面目已完全扭曲变形，但还是拼命挤出了僵硬的趣笑：“有趣……”
话声至此突感颅中一阵剧烈的抽搐，眼见一道针芒血箭窜眉而出，直奔那纠缠的青烟之中。
一双碧水柔荑之手轻抚在了老杨糙黄的脸上，滚烫的泪珠已顺着白莲般的手腕纠缠着滑落。
“我回来了。”
失魂的眼中满是老杨失魂的面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