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天地间缓缓流动着一种无声的旋律。疲倦的星辰是否仍在聆听那光年的寂寞?段段哀愁孤单的流殇在无边的夜空之中。
朦胧间,丁一石醒了,他不确定刚刚是否入睡,如今只觉头有些沉,唇角仿佛还残留些许米酒的味道。
刚刚他醉了,隐约记得淳朴的萍儿吃力的将七倒八歪的大汉扶到床上,大汉口中含糊不清的嘟囔些什么,之后便鼾声大作。
恍惚间,他似乎也是被萍儿扶回房间的。
丁一石一直陪着大汉将所有的酒喝个精光,虽然身边的萍儿一个劲儿的劝他少喝。
他很感激这名憨实的大汉,甚至心中竟升起莫名的敬意。
被信任足矣令一个心灰意冷的人心生感动,也能令一个失败的人再次燃起不畏的斗志。
丁一石努力的望向四周,漆黑,空洞。
他抬手慢慢伸向前方,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苦涩的笑了笑,又轻轻将手放下。
寂寞,他突感到寂寞无边。仿佛过往的一切回忆也只是寂寞间一颗颗落寞的尘埃而已。
次日,当午。
倨傲的太阳一如既往的俯视着大地,土黄的脸膛咧开干裂的唇依旧苦涩的笑着。
丁一石缓缓推开房门,一道刺目的光线令他闭上了眼。
“起来了。”
浅声如溪。
萍儿轻声冲丁一石打了声招呼,便又转头望向院角。
丁一石疲倦的走到萍儿身边,轻舒了口气道:“看什么呢?”
萍儿并未回答,依旧望着院角笑道:“我家的粮食才刚刚够吃,还要喂这些难缠的小家伙,爹知道了一定又会骂我。”
丁一石顺着萍儿的目光望去,只见院角的马棚下,一群欢实的麻雀很快便将满地的高粱抢光。
望着出神的萍儿,丁一石心中莫名一阵宁静,竟缓缓坐在了萍儿身边。
“好些了吗?”随着欢叫的麻雀飞出院外,萍儿扭头问道!
“没事了。”丁一石轻轻摇了摇头!
“明知你爹会骂你,为什么还要喂它们?”丁一石平静的望着麻雀飞走的方向问道!
“因为我喜欢!”萍儿脸一红道!
“喜欢?那你家粮不够吃怎么办?”丁一石轻问道!
“啊?我没想那么多,有我吃的就有它们吃的,它们吃的越多我越高兴。”萍儿的脸上竟慢慢透出满足的笑意。
丁一石愣了楞:“但它们毕竟是鸟。”
萍儿渐渐收起笑意,默默望着空荡荡的院角轻声道:“你的伤好了之后还会疼吗?”
“不会再疼。”丁一石有些奇怪!
“但你受过的伤依旧是伤,依旧忘不了曾经的疼。”
萍儿依旧望着院角说道:“我喜欢它们,喜欢它们走后还会回来。”
萍儿扭过头看着有些发愣的丁一石,微红着脸笑道:“你喜欢什么?”
丁一石竟一时语塞,尴尬的闪开了萍儿的目光。
见丁一石不再言语,萍儿便没再说些什么。突然起身笑道:“走,吃饭去,邋遢鬼。”
丁一石摸了摸脸,只觉油腻腻的,遂尴尬的笑了笑起身,二人随后朝屋中走去。
不多时,萍儿打来了干净的井水,丁一石俯身仔细的洗漱起来,他突然冒出种奇特的感觉,简单的洗漱仿似一种说不清的享受。
“你爹呢?”丁一石边喝着香喷喷的高粱米粥边问道!
“去镇上忙活了。”萍儿边喝着粥边答道!
二人间仿佛似有似无一种坦然,不必刻意,不必勉强。
花朵,树叶,草稞,甚至弱小的蝼蚁与蠕动的桑蚕,俱在似有似无的岁月间不断的新生与消亡。从未相识,从未忘记。
“在镇上忙活什么?”丁一石喝了一口粥。
“在他一个朋友的铺子中帮忙。”萍儿说道!
二人边吃边聊,渐渐都有些饱了,淡淡的闲谈起来。
“对了,你娘呢?”丁一石打了个饱嗝。
萍儿似乎微微颤了颤,瞬间又安然如常:“我很小的时候她便离开了我,说等我大了或许还会回来……”
丁一石怔了怔,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他觉得有些话不必多说,哪怕是出于真心。
无形流逝的时间会慢慢褪去结痂的伤口。或许,也会慢慢抹平曾经的伤痕。
萍儿见丁一石没再言语,遂笑道:“没什么的,我都习惯了。爹对我很好的。”
丁一石默默点了点头。
“一会儿我带你去转转啊!我们这里虽是深山,但风景漂亮的很。正好你也活动活动身体,伤好的也快。”萍儿微笑着说道!
“行,一会儿与那麻雀抢些吃的。”丁一石也笑道!
“哼!不行!”
萍儿浅笑如溪!
(二)
溪,轻溪,清溪。
丁一石并未想到此深山中竟有如此清入心肺的轻溪,似流非流。
哪怕只是看着它,便会觉得早已身入其中,就像一条无忧的小鱼儿,本就穿梭于透明的时光之中。
二人静静的顺着溪流缓步而行,脚步很轻,脚下的石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不经意间,丁一石忽觉有些迷惑,竟发现自己仍在小溪的初始处徘徊。
他慢慢定了定神,疑惑的看着身边的萍儿:“我们怎么又……”
萍儿的脸上很平静,她看了看丁一石,又望向小溪道:“这池溪水很短,很浅,眨眼间便回到了初始的地方。”
丁一石稍微愣了楞,定睛望了望脚下,慢慢点了点头。
萍儿望着溪水浅浅的笑了。
清清的溪水中,轻轻流动着一张腼腆的笑容。
二人悠然的坐在溪边,静静的等待着夜色的来临,水中颗颗波动的石子已渐安静。
夜色逐渐笼罩大地,二人踏着宁静的月光返回家中。萍儿推开院门便轻呼道:“爹!我们回来了。”
几声轻呼,无人应答。
令丁一石略感奇怪的是,腼腆的萍儿此刻竟略显紧张,只见她快步走至大汉的房门前,推门之后直接走进屋内。
丁一石怔了怔,随后也随着萍儿走进大汉屋中。
屋中一切无恙,桌上满满的酒壶仍在等待深夜的举杯。
“萍儿,怎么了?”
丁一石有些奇怪。
“每日里我爹无论多忙,这个时辰壶中的酒一定过半。”
丁一石忽然发现萍儿略显焦急的面中竟隐隐带些恐慌。
“一定?”丁一石竟也有些不安。
“一定!”至我懂事起一直未变。萍儿的呼吸已略微急促。
丁一石并不太担心虎背熊腰的大汉,因此便想安慰萍儿不必着急,未想萍儿突然说道:“不行,我去找他。”
说罢!转身便走出屋子直奔院角而去。
萍儿突然的变化令丁一石始料未及。虽只相识短短两日,但萍儿予他的印象似如轻轻的溪流。
“等等!我陪你去。”
见萍儿愈发焦急,丁一石未多想径直来到萍儿身边。
“这马老弱,驮不下两人,放心,一会儿我就回来。”
萍儿边说话边从棚下牵过一匹瘦弱的老马,踩着石桩有些吃力的登上马背。
“你知道你爹在哪?”丁一石见萍儿愈发焦急,竟也担心起来。
“放心,知道。在他一个兄弟的铺子里。也许是遇到些小麻烦!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他们关系很好。”
萍儿面带些许期望,语气却透出些许侥幸。
丁一石稍稍思索间,瘦弱的老马已驮着萍儿走出了院门。
丁一石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走出了院门,静静的听着马蹄声渐渐消失。
“或许只是担心吧!应该没问题。”丁一石深深吸了口气!
就在他轻舒的瞬间,后背的伤口突然传来隐隐的刺痛……
深夜,人已眠,一座群山阻隔的小镇中仍亮着一团通红的灯火。
一条满身是血的大汉躺在冰冷的地上已昏厥过去,粘在糙黄脸上的鲜血正慢慢的凝固。
一名掌柜模样的男人跪在大汉身旁,冲着面前一名穿绸裹缎的年轻人可劲儿的磕头,口中还在不断的求饶。
“吕老板!再说最后一遍,今儿个要是拿不出钱,便将你老婆借予本少乐呵乐呵。”只见一名长的还算俊朗的年轻人撇着嘴瞅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讥笑道!
“今日都怪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吕少爷,还望少爷高抬贵手放我等一码,三日后定当携带足够银两亲自登门谢罪,以表今日饶恕之恩。”
跪在地上的男人强挤出似哭般的笑容,伸手擦了擦额头上不住的冷汗。
“去你妈的!”
一记响亮的耳光瞬间落在乔老板的脸上,只见乔老板白净的脸上顿时浮起五个清晰的指印。
乔老板咧着嘴伸手摸了摸肿胀的脸,强挤的笑容更加似哭:“少爷打便打得,不过今日在下实难凑出十万银两,如少爷仍不解气,那接着打便是。”
说罢!乔老板咧着嘴竟将另一侧脸凑了过去。
吕少爷怔了怔,缓缓抬起手……
“少爷!跟这老小子废什么话,办正事要紧。”一名满面凶恶的仆人恶狠狠的嚷嚷道!
“好吧!逗这两个废物也没什么意思了。”
吕少爷扫兴的放下了手,突然抬脚踹到乔老板脸上。
血腥四溅之下,染红了强颜的面皮,也染红了锦绣的靴底。
乔老板低哼了一声便仰在地上不再动弹。
吕少爷看也没看乔老板一眼,竟缓缓转身望向五丈外柜台的角落里。
通红的灯火燃照出一名浓妆艳抹的女人,此刻正站在柜台后瑟瑟发抖的望着他。
吕少爷直直盯着那女人,微红的眼睛已不住的游走在通红的浓妆之中,似毒蛇缠住猎物一般。
柜台后的女人瑟瑟发抖的望着眼前的场景,粉白的面颊已挂上两道青黑的斑斓。
“大嫂休要害怕,只要你乖乖听话,不仅你家爷们的帐一笔勾销,本少也保你吃香喝辣的,你看这笔买卖划算不?”
吕少爷边说话边阴笑着向女人走去。
“等等!”女人突然开口。
吕少爷微微迟疑了下,但还是停下了脚步,皱着眉盯向女人。
只见刚刚还瑟瑟发抖的女人慢慢直起身子,竟缓缓掏出手帕对着柜台旁的镜子轻轻擦起了脸。
“怎么?”吕少爷皱着眉头道!
“大少爷,贱身还有些话想说。”
那女人将手帕揣入怀中,轻轻捋了捋头发,之后竟缓缓迎着吕少爷走去。
“有话快说!”吕少爷瞪起了眼睛。
“大少爷一表人才,家世显赫,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为何偏偏要找贱身这种半老徐娘?”
说话间,女人已走至吕少爷身前,刚刚紧张的模样已平稳了些许。
“原来是这样,玩玩儿而已,不必当真,更何况乔夫人早已远近闻名,如今虽是半老徐娘却别有一番滋味。”吕少爷眯起眼睛笑道!
“既然少爷如此快人快语,那贱身便提出两个条件,不知少爷能否满足?”此时这女人已不再发抖,眼睛紧盯着吕少爷。
“哼!直说。”吕少爷似乎有些不耐烦。
“既然少爷只想玩玩儿,那总得付出点儿筹码吧!这样,今日的帐一笔勾销,事后另付纹银十万,不知少爷意下如何?”女人仍盯着他。
“这……”
吕少爷愣了楞还未等开口,女人紧接着说道:“怎么!堂堂吕家大少爷竟连这点儿小钱都舍不得?”
“好!”
片刻,吕少爷紧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好!好!”
“我家少爷有的是钱!这点儿小钱九牛一毛!”
吕少爷身旁的几名仆人连连拍手叫好!
“走吧!没意思了。”
吕少爷满面得意的看了看依旧躺在地上的两名男人接着道:“你们做局的应该明白,筹码到位便没有玩儿不起的。”
说罢!仰起脸伸手搂过那女人。
那女人并没闪躲,只低头看了看地上血流前襟的乔老板,脸上似乎一阵难过,但片刻还是说道:“我走了,你保重。”
说罢转头看着吕少爷渐露笑意:“走吧!”
乔老板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衣锦华丽的吕少爷,只尴尬的张了张嘴。
在几名下人的簇拥下,吕少爷搂着女人大方的朝门外走去。
“等等!”
就在一行人即将迈过门槛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令他们收住脚步的喊声。
声音痛苦,挣扎。仿似发至深渊。
一行人齐齐回头望去,刚刚还昏迷不醒的黄面大汉此时已清醒,只见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暗红的鲜血已凝固在糙黄的脸上。
“还有事吗?”吕少爷搂着怀中的女人瞪眼道!
“这是真的吗?”大汉并未理会吕少爷,只盯着那女人颤声问道!
“老杨,何必呢?”
只见女人慢慢伸手轻搂在吕少爷腰间,脸上透出些许无奈。
“别再逞能了,再这样下去只能自己骗自己。”女人冲着黄面大汉一脸无奈道!
“废什么话!给脸不要脸的家伙!”
这时,吕少爷身旁的几名下人撸起袖子齐齐向大汉冲来,不由分说抡拳便打。
“老小子,看来还是没打疼你。”
下人们叫骂着再次将大汉打倒在地,拳头也如雨点般再次落在大汉的脸上,身上。
吕少爷搂着怀中的女人讥笑着犹如看戏。
怀中一双无奈的眼睛已悄悄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