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萍儿,爹回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携着一条壮实大汉兴冲冲的破门而入。
“爹!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进门之前就不能先敲敲门。”姑娘一改刚刚的腼腆,满面责怪道!
“忘了!忘了!嘿嘿!”
大汉笑着挠挠头,转脸望向丁一石,忽的瞪起眼睛道:“啥时候醒的?便宜你小子,好歹算捡回一条命。”
说话间,重重将手中拎着的牛肉撇在桌上,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丁一石一阵不知所措,慌忙抬头望向那大汉,只见一身粗布短褂的大汉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坐在凳子上,糙黄的面容中略带些市井痞气。
一旁的姑娘白了那大汉一眼,转脸笑着对丁一石说道:“这是我爹,他就这副大大咧咧的脾气,也改不了了,还请小哥别见怪为好。”
丁一石苦笑着摇摇头道:“哪能,我应该多谢这位大叔救命之恩才是。”
他无力的望着大汉接着说道:“多谢这位大叔救命之恩,小人也不知该如何答报。”
“行了!别说那客套话。人么!都有个七灾八难的,偏赶上你半死不活的被我撞见,顺道便将你扛了回来,还好份量不算太重,否则不把我这老腰压塌也好不到哪去。”大汉满不在乎的说道!。
丁一石心中渐热,他慢慢想起了许多人,许多事。
光明磊落?衣着光鲜?
“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丁一石无力的问道!
“我姓杨,我闺女也姓杨。”大汉瞅也没瞅丁一石一眼,转脸接着对姑娘说道:“今日你爹我手气甚是了得,一个时辰便赢了五两,顺道带些牛腩回来,一会儿你去炖了,咱爷们好好解解馋。”
大汉说罢!起身又对丁一石说道:“我去打些好酒,你小子也别装病猫,一会儿起来陪老子喝一口。”
丁一石一阵木然,刚想开口对大汉说些什么,未想那大汉溜溜达达便朝屋外走去,仿佛丁一石并不是外人,只是个常见面的老熟人而已。
“大叔……”丁一石费力起身,刚想再表达一下感激之情,那大汉哼着小曲已晃出门口。
“小哥,你不必理会我爹,也不用跟他客气。他那脾气,你若是太客气他会觉得不自在。”姑娘轻轻扶起丁一石,柔声说道!
丁一石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慢慢靠在了床头,疲倦的看向眼前的姑娘:“你叫萍儿?”
“嗯!”
姑娘脸一红,略微躲闪开了丁一石的目光。
“我叫丁一石。”丁一石轻声说道!
“嗯!”姑娘红着脸轻应了一声。
“对了,你一定饿了,我去做饭,你先歇会儿,饭好了我来喊你。”萍儿忽然说道!
听萍儿一说,丁一石忽感饥肠辘辘,仿佛从未如此饿过,便不再客气的对姑娘笑道:“属实饿了,谢谢你萍儿。”
萍儿抬手轻轻捂起嘴笑道:“很快就会好的,等我。”
说罢微微笑了笑,起身慢慢朝屋外走去,走至门外时,转身望了丁一石一眼,抬手轻轻将木门合上。
萍儿出去以后,丁一石靠在床头轻轻闭上了眼睛,他忽然觉得这难得的平静竟令人如此享受,如此沉醉。
他甚至想就这样一直闭着眼睛永远沉溺下去。
睁眼间又能看到什么?
眨眼间又将失去什么?
人已渐行渐远,心已痴为妄想。
那些熟悉的关怀,熟悉的温柔,甚至熟悉的不屑与冷漠真的曾游走过自己的年华?
自己真的曾拥有过已逝的年华?如今或喜或悲的年华真的存在于漫长的岁月之中?
他不确定,也无法确定,甚至已不知过去与如今的自己是否真实的存在过。
他突然觉得,活着与死亡已不再那么可怕。
或许可怕的只有不确定的未来,不确定再次睁开眼睛又会发生什么。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再次缓缓升起在眼前,如一串串渐渐升起的泡沫般美丽而脆弱,他的心也如脆弱的泡沫般愈发脆弱。或许下一秒便会随着盛开的美丽而踪影全无,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一切皆化为泡影。
那些曾令人铭心刻骨的记忆深深的寖在即逝的露珠间,无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皆已滚落,渐渐蒸发无迹。
他慢慢伸手摸向腰间,一阵阵熟悉的冰冷缓缓传遍全身,这份孤单的冰冷并未给他带来丝毫寒意,相反却令他感到无比安心,令他知道今晚依旧会升起那轮不变的圆月。
他很疲倦,很想静静的睡去,后心却隐隐作痛。
为何会奋不顾身去拥抱那个欺骗自己的人?
他自己也想不出答案,也许根本就未曾有过答案。
人未睡,心已眠。
浑浑沌沌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瞬间。
“铛铛!”
随着轻轻的门环声,丁一石轻轻的睁开了眼睛。
萍儿微笑着走进屋内,轻轻的坐在了床前:“好些了吗?一定饿坏了吧?”
是她?还是她?
一阵熟悉的感觉莫名涌上心头,丁一石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萍儿。
萍儿被丁一石直勾勾的目光看的不禁面颊一阵红晕:“怎么了?不舒服吗?”
听到萍儿说话,丁一石忽的缓过神来,抬手揉了揉眼睛道:“没什么,有些难受而已,多谢姑娘费心照料。”
萍儿面颊又是一阵红晕,顿了顿轻声说道:“你的后背有伤,不过我爹已经给你用过山中的草药,应该没什么大碍了,饭已经好了,你能下地吗?”
丁一石也是一阵尴尬,赶忙笑道:“没问题,走,吃饭去。”
“嗯!”
萍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红着脸轻手搀起丁一石的扶他慢慢起身。
“走,去我爹那屋。”
萍儿边说话边搀扶丁一石慢慢走到院中。
天很晴,风很柔,丁一石微微抬头望向晴朗的天空。
白云悠悠,光彩道道,微微刺眼。
不定的云朵缓缓飘动,丁一石的心也随之缓缓颤栗,他轻轻合上了双眼,任由那阵阵微风轻抚着脸庞。
身边的萍儿也好奇的望向天空,慢慢竟也出起神来。
“你俩磨蹭什么!一会儿菜都凉了。”
琐碎的声音终将打破远方的诗与田野。
或许生长的方寸之间与不厌其烦的琐碎之音才是自由的田野与最美的诗。
“你们还有完没完!”
隔着窗台只见大汉满脸不耐烦的向二人招了招手。
院中二人忽的回过神,相视怔了怔,只见萍儿脸一红道:“进屋吧!我爹着急了。”
说罢赶忙朝大汉屋中走去。
丁一石冲大汉摆了摆手,随之也走进房间。
一张破旧的木桌旁,大汉扬手便给丁一石满了一杯:“来,陪爷们喝点儿。”
没等丁一石举杯,大汉便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
丁一石笑了笑刚想举杯,一旁的萍儿轻轻将他的手按下:“别听我爹的,你的伤还没好,多吃些肉!”
说完夹起一块牛腩放进丁一石碗中。
“谢谢!”
丁一石道了声谢后依旧举起酒杯:“多谢大叔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说罢抬头一饮而尽。
萍儿看了看丁一石,又看了看她爹,没再多说什么。
“痛快!痛快!这才像个爷们儿!”
大汉愉快的看着丁一石接着问道:“前几日我看你小子半死不活的躺在湖边,因为啥差点儿没命啊?”
丁一石心中猛然一紧,他看了看身旁朴实的父女二人,忽感恍如隔世,想了想便随口道:“也没什么大事,路遇歹人打劫,将我打晕后醒来便在大叔家中,再次多谢大叔救命之恩。”
“原来是这样,荒山野岭的也难怪。”
大汉倒了杯酒接着道:“那条山坳地势险峻,经常有些穷疯的恶人出没专门打劫过往的商客,你小子胆子也够大的,竟敢单人独往,这回长记性了吧?”
丁一石摇摇头苦笑道:“多谢大叔提醒,晚辈确实长了不少记性,今后倍加注意便是。”
大汉哈哈一笑,又给丁一石满了一杯:“你这埋了巴汰的模样准备去哪啊?怎么一人到这荒山野岭?附近有亲人吗?”
丁一石微微怔了怔低声道:“家中父母早已双亡,我孤身一人离家出走本打算谋些生计,未想竟误入此深山迷失方向,幸亏大叔及时发现,否则小命也定将难保。”
“唉!苦命的孩子!”
大汉长叹了一口气举起酒杯:“咱爷们能在这荒山野岭相见也是缘份,既然你小子已无依无靠,暂且留在我家安顿,至于生计之事日后再说,且先安心养伤。放心,爷们我能供得起你这一张嘴,来来,喝酒喝酒。”
说罢扬手又是一杯倒入口中。
“好酒,好酒,痛快,痛快。”
大汉眉飞色舞的抿起厚实的嘴唇。
丁一石举起酒杯刚想饮下,身边的萍儿慌忙将其胳膊按下,冲着大汉埋怨道:“爹!你喝你的,别老劝他,他还有伤,不能喝太多。”
说完,又夹了块牛肉放到丁一石碗中:“别听我爹的,你多吃点肉补补身子。”
丁一石一时语塞,只好默默放下酒杯。
丁一石也是饿了,夹起牛肉慢慢吃了起来。
一旁的萍儿不住的朝他碗中放肉,淳朴的脸中充满了欣喜之意。
一旁的大汉边饮酒边嘟囔道:“真是儿大不由爷,也不知给你爹送几块,小没良心的。”
“哼!”萍儿红着脸瞥了大汉一眼。
不多时,三人吃的差不多了,只见大汉通红着脸打了个饱嗝道:“我看你俩年岁也差不多,以后你就在我家帮忙种种地干些杂活什么的,总比你一人在外飘荡要好。我经常外出,你俩在家相互也有个照应,我在外也放心得下,这事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
说罢掰了根筷子咧嘴剔起牙来。
萍儿微微怔了怔,偷偷看了丁一石一眼,忽的满面通红,慢慢低下头去。
丁一石也是一楞,他忽然想到很多……大仇未报,仇人究竟是谁?在哪?还有那些熟悉的面孔如今身在何方?
想到这,他的心中隐隐作痛,后背也不时传来阵阵刺痛。
“怎么?不愿意吗?你个臭小子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大汉忽的瞪起眼睛道!
丁一石低头稍稍迟疑片刻……
“多谢大叔美意,晚辈暂且容身,日后定当想报。”丁一石抬头望着大汉说道!
“哈哈!这就对了,凡事别瞻前顾后想的太多,简单点不累!”大汉剔着牙摇头晃脑的笑道!
“大叔说的对,晚辈受益匪浅。”丁一石笑道!
大汉笑着点点头,随后慢慢将头探向丁一石故作认真的小声说道:“你住萍儿旁边那屋,记住,不许偷看噢!”
“哈哈哈!”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爹,说什么呢!”
萍儿忽的抬起头,满面通红的冲大汉小声嗔道!
丁一石忍俊不住也笑了起来,不过片刻间又收起笑意:“大叔,你这脾气有些过于爽快,萍水相逢便如此信任于我,就不怕我为歹人?”
“哼!”大汉轻哼了一声撇下半截筷子道:“爷们儿我这岁数什么人没见过,你小子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定不是歹人。”
丁一石微怔了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叔真不怕看走眼?”
“哼!”大汉轻哼一声不屑道:“弱肉强食,若我看,人只存于神话之中。世间本就没人,只有那披着人皮的狼。不过呢!披着人皮总比呲牙咧嘴要好看些。所以,我眼中没什么信与不信,也没什么走眼不走眼。”
丁一石怔了怔,轻轻点了点头,他已无话可说。
萍儿红着脸冲丁一石轻声道:“小哥。别听我爹胡说八道!你安心住下便可,拿这就当自己家,别想太多。”
说话间,又夹起一块肉放进丁一石碗中。
丁一石微微有些激动,他看了看淳朴的萍儿,又看了看憨厚的大汉:“大叔,真的没有好坏之分?”
大汉倒了杯酒一口喝下,手握空杯道:“说实在的,如今这世道,每个人对周围的人都充满了戒心,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你,都不愿吃一点亏。贪婪,欺诈,自私俱挂在每张面皮之上,哪还有什么好坏之分。”
说到这,只见大汉满面赤红,似乎已有深深醉意,他半睁着眼迷迷糊糊道:“不过呢!爷们我天生愚笨,凡事都懒得去想,我倒宁愿去相信一切假的都是真的,更愿去相信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任何欺骗,一切都是真的。你,我,他,都是真的……”
“咣!”
手中的空杯重重砸在桌上。
大汉闭着眼手杵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真的,真的,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