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夜,青月。
刀削斧劈的峭壁间,无声的藏有一道凄凉的山路,窄小,二人足矣!
鸿蒙胧月悲天悯地?或是那一劈之下分离已定?
两道迷离的身影并肩走在凄凉的山路间,若即若离。
青青的月华似水般穿林而过流淌在凄凉的山路间,两道迷离的身影未曾走出似水年华。
丁一石默默的向前迈着脚步,既不快,也不慢。身边一道并肩的身影相随而行,既不快,也不慢。
月华下的他们,脚步竟出奇的一致,就连影子亦分不清彼此。
一路上丁一石并未看一眼花子,仿佛这花子熟识已久,也仿佛早已融进这青青的月华之中。
几个时辰前还嘻笑不羁的花子此时亦出奇的安静,只是心无旁骛的跟随丁一石的脚步一直向前。
“小兄,你我初次相逢为何便敞心待我?且舍身伴我来这绝壁之地?”丁一石默默的开口。
“今天我生日!”花子的脸已被夜色笼罩,迷离的身影中传出平静的声音。
丁一石沉默了半晌道:“你爹娘呢?”
花子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尚还有位哥哥存世,可惜早已不知所踪。”
丁一石心中一颤,似有股莫名的悲伤涌动:“你那哥哥姓氏名谁?如今身在何方?如在下能活着走出此地,粉身碎骨亦将替你寻出手足。”
“不必!我那哥哥早晚必将重逢,我不死,他亦活着。”花子似乎已不再激动。
丁一石一阵沉默,半晌道:“那万骨之地或有多久?”
花子并未回答,且突然放缓脚步:“小弟观兄之貌颇具几分长兄之风,能否讨脸称声哥哥?”
丁一石心中一阵愕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似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油然而生。
就在他楞神儿的功夫,花子突然跪倒在地:“哥哥……”
丁一石一时间不知所措,但他惊讶的发现,轻轻的泪水融着青青的月华已流淌花子的脸中。
丁一石一阵动容,再次伸手轻抚在花子的脸上颤声道:“弟弟……”
“哥哥你看。”
花子突然起身,兴奋的伸手指向身侧下方!
丁一石茫然的转头向下望去,一潭幽幽的湖水无声的沉于脚下的峭壁之间,沉默似脸。
风,轻轻的拂过湖面,未掀起丝毫波澜。
月,轻轻的融进脸中,已化为无尽迷惘。
沉默的脸挂着无尽的迷惘,似在仰望着无边的暗夜默默叹息,叹息那千年的瞬间,万古的生命,终究不过是沉于大地间一张无声的面孔。
丁一石忽感一阵眩晕,仿佛湖面隐隐传来阵阵吸噬之力,无形的引力将他的身心慢慢吸噬,双腿也不由自主的向着峭壁迈去。
“哥哥!”
一阵惊呼声突然斩破死寂的暗夜,也斩断了无形的引力。
丁一石突然清醒过来,猛然转身望去,只见身旁的花子突然失足向着湖中坠落下去,脚下带起一片碎石泥土。
“哥哥救我……”
峭壁下传来微弱的回响,直至无声。
一道身影毫不犹豫的跃下峭壁,沉默的脸中未起丝毫波澜。
半空中的他仿佛再次看见了爹娘,桥头边攥着他的手,含笑的望着他。
水花已落,人已不在,一道朗朗的月光安然落于迷惘之中,静静的泛起不变的光华。
眼前如漆,似夜,不见月华,不见花子。
漆黑的湖底仿佛有一股致命的引力,硬将丁一石生生拖向冰冷的湖底,愈发的刺骨。
他的身体逐渐麻木,耳旁已然如瓮,意识也逐渐模糊不清。
“弟弟……
最后一丝意识奋力呼喊着,朗朗的月华是否仍能听见?
千年不仁,万骨袭心,双眼已消融在这片漆黑的湖底,漆黑如夜。
随着身体一阵剧烈的震动,便重重的失去了知觉。
柔和的光线,不止月光,令人舒服的光线总能回暖人心。
麻木的指尖微微动了动,随着微微晃动的光线,疲倦的双眼缓缓睁开。
丁一石慢慢抬起僵硬的头颅,眼前似乎是一群群模糊的男女老幼,一张张喜怒哀乐的面容。
他用力摇晃着站起身子,眼前逐渐清晰起来,阵阵似人间才有的嘈杂之声慢慢传入耳际。
沉重的脑中空茫一片,僵硬的双腿不由自主的向前缓缓而行。
两侧各式的人群各忙各作,脸上也挂着愉快的笑容,无助的忧伤与哀愁。
丁一石静静的走着,两侧的人们自然而行,并没有因他的到来而停留片刻,或人海中回掷的一眼。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清晰的传入耳际,一位年轻的母亲紧搂着怀中的襁褓满脸焦急的经过他的身边。
他的心中忽生一阵不待的酸楚,脚步却依旧不由得向前。
一对风华正茂的男女朗诵着飘逸深情的诗歌手挽手经过身边时,丁一石突然吃惊的睁大了双眼……
一双多情的眼神如柳叶般飘向身边威武的脸中,写满了的深情与憧憬,尽管是一张满目苍痍的脸。
丁一石惊愕的张大了嘴巴,经过身边的男女却视若无睹,携着对方满眼的深情款款而去。
丁一石僵硬的向前走着,仿佛僵硬已烙在了脖颈之中,永不可回头,哪怕一眼。
忽的一阵杯盏破碎声震碎了他脑中的迷茫,一对中年夫妻满脸怒意的指向对方,嘴中不知叫嚷着什么,旁边一名落寞的少年轻轻擦拭着眼角卑微的泪水。
丁一石仍然僵硬的向前走着……
一对风烛残年的夫妻满面愁容的望向对方,干涸的眼中堆满了杂乱的泥沙。
丁一石的目光已随着僵硬的步伐而逐渐僵硬起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朝胸口抹去,隐隐的心跳摇曳似烛。
“叮铃……”
一阵似曾听闻的铃声悄悄由腰际传出,瞬间便被愈发的嘈杂声所淹没。
“共入洞房!”
阵阵欢快的庆贺声掺杂着些许不甘与落寞声声传入耳际,一名红衣少年满面欢喜的揭开一条鲜红的纱巾。
鲜红似血,洁白如云。
(二)
丁一石握在驼铃的手已渗出鲜红的血,他不敢相信此刻所看到的一切,直到手心传来剧烈的痛感。
褪去的鲜红看似与洁白的长裙格格不入,一张迷惘的脸中却显格外羞涩。
“姐姐……”
僵硬的双腿仿佛恢复了知觉,瞬间便踏然而至。
“姐姐……姐姐……”
他的心中不断的呼唤着……
一生一世?
一声一逝?
一张美丽的脸中依然隐隐透着不变的不羁与骄傲……
“小弟,时间太匆忙忘了通知你,还好你来了,姐姐非常高兴。”
路香香竟亲热的拉起丁一石的手,仿佛这本就是一场值得庆贺的婚宴。
血,鲜血,热血,顺着两人指缝间悄悄滑落,脚下若隐若现的黏连,若即若离却又不甘摆脱……
路香香的手止不住在颤抖,脸上看起来却异常平静:“来,都是老熟人了,不用我多介绍。”
此时的红衣少年脸上已不见过的愤怒,只见他满面堆笑的走到丁一石面前:“老兄,费了我好大的力气才如愿讨到这般漂亮的老婆,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说罢!嘻笑着伸手搭上路香香的软肩。
路香香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丁一石已咬破唇角。
“是真的吗?”
丁一石仍以为只是一场梦,他舔了舔唇角,却是咸的。
“小弟,别这样。”
一条柔软的手帕轻拭着丁一石的唇角。
丁一石不甘的合上了双眼。
一股熟悉的清香淡淡的游走在面颊之间,随着手帕的下落,一切变得陌生起来……
再次睁开期盼的双眼,路香香身边仍然是一名满面喜悦的红衣少年。
“是真的。”路香香平静的说道!
红衣少年得意的望着他,轻轻拉起路香香如玉雕般手,那只曾只属于他的手,曾憧憬着共同老去的手。
岁月未老,人已不再。
一双幽蓝的眼睛凝视着一张熟悉而美丽的脸,一只手轻解下腰间早已鲜红的驼铃,一道鲜红的彩虹。
“恭喜姐姐!”
他突然笑了,笑的那么认真,那么彻底。手中抹抹鲜红裹着稀碎的彩虹化为无数粉末悄悄流入脚下无尽的长廊之中。
泪滴翻滚,恍如隔世。
映着眼角未平的泪痕,一道未平的刀光携着未平的风声滚落而出,眼前那道巨大的新房石门应声而裂,齐齐向着两侧倒去。
四周庆贺的人群惊悚奔逃,路香香面色苍白的望着他,红衣少年的脸上却已微泛怒意。
道道娑婆点点透出石门,逐渐明亮起来。似灯,似眼,不时的变幻着梦幻般的色彩,向着痛苦中的人们发出致命的引力。
他的眼中闪烁着淡淡蓝色的光芒,如天,如月,一成不变的将温柔洒向娑婆世间,默默融化了滴滴痛苦的泪水。
他毫不犹豫,坚定的迈进了石门之间,多彩间顿时光艳大盛,瞬间又销声匿迹。
(三)
空旷安静的室内与嘈杂忙碌的室外形成巨大的反差,陈设很旧,甚至有些破败,更不见那多彩的五颜六色。
件件布满灰尘的锅碗瓢盆杂乱的堆于各个角落,几条扫把间已黏满了暗灰色的蛛网。
“等我一会儿。”
一句平淡的声音传入丁一石耳际,也令他发胀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一名赤裸着上身的络腮汉子正趴在一张石桌上用力吹着碗中滚烫的茶水,一股劣质的茶香弥漫四周。
“马上就凉,你先坐。”
丁一石默然的坐在一张石凳上,静静的望着眼前的络腮汉子。
半晌,汉子伸手抹了抹胡茬上的水珠,轻抚着腆起的小腹轻笑道:“好茶,好茶,果真解渴。”
丁一石未觉奇怪,只是疲倦的说道:“这便好茶?”
汉子哈哈一笑:“反正我也不会品茶,更不懂那狗屁茶道,我只知这一碗下肚甚是解渴,便为好茶。”
丁一石默然笑道:“阁下说的正是,解渴便为好茶。”
汉子腆着肚子晃晃悠悠来到丁一石面前,一屁股坐到石凳上:“你要杀我?”
“我想复仇。”丁一石平静的说道!
“从那出生至死,大大小小无数情仇数不胜数,你能一一如愿?譬如……”
汉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忽然冲门外招了招手……
一席洁白的长裙悠然而至,身后紧随一名红衣少年。
二人毕恭毕敬俯身向汉子施礼:“主人。”
路香香未看丁一石一眼,脸中已久的骄傲荡然无存。
“你能如愿?又能报得了仇?”汉子一手轻拍着圆溜溜的肚子,似带嘲笑般望向丁一石。
丁一石怔了怔,忽然笑道:“你便是那迦罗行者?”
“正是。”汉子满脸不屑道!
丁一石看了眼路香香,随后苦笑道:“在下只知无无缘的爱恨,既然真相已明,在下片刻即将离去,也奉劝阁下一句,速速遣散受困诸众,阁下亦将解脱。”
汉子微微怔了怔,慢慢收起笑意沉下脸道:“既然你一心不骛来于此地只为复仇,情仇就在眼前为何不复?”
丁一石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就像你所说,世间众多情仇如何一一相报?无奈之事又如何一一遂心,每晚的月色岂只为你一人而明?”
汉子再次轻拍着肚子嘲笑道:“你这不孝之子,父母之仇亦将不复?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丁一石突然冷笑道:“凭你这种装神弄鬼之流也能动得了我父母?
他缓缓叹了口气接着道:“见你身陷这潭不见天日的淤泥之中我便肯定,你绝不敢面对那轮直视一切的凛颜之月,你不过是个窜匿的鱼鳖罢了。”
汉子怔了怔,粗犷的脸膛竟逐渐涨满了赤红,腆起的肚子也逐渐不匀的起伏起来,刚刚那份洒脱已化为忿忿激动:“天上地下,遍布真我,无处不在,无所不至。看来今日定要在这把魔刀之下才能证明我比任何人都强。”
月光,依旧安然的落于幽幽湖面,沉默的脸却突然扭曲,忽溅起无数泪花,一道黄色身影如利剑般迅速沉入湖底。
”丁一石并未理会激动的汉子,却转头深深的凝视着路香香:“姐姐,那最快的一剑并非最快。”
路香香木然的望向丁一石……
“只要你依然相信人生的路还很长,就永远不会有那最快的一剑,无论任何人。”
路香香木讷的神情似乎晃了晃。
“恭喜贤侄刀法已有所成。”
一名身罩黄色长裙的女人突然出现在石门口,裙中金色的走线熠熠生辉,娑婆的色彩顿时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