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薏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盈,她仿佛处于一片白茫茫的云端之上,周围雾气氤氲,她什么都看不见。
魏嘉安看着躺在床上的向薏,她面色苍白,时不时的微微蹙起眉头,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梦魇纠缠不休。
向薏嘴唇干涩,嘴角已经开始微裂。
魏嘉安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面已经心疼难忍了。
他轻手轻脚端起床头的杯子,慢慢用勺子将一点点水滴在向薏的嘴唇上面,再轻柔的把勺子左右移动,让水滴慢慢把向薏的整个嘴唇润湿。
向薏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向薏慢慢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还有不算太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
下一秒,她环视周围,看到了魏嘉安焦灼的面庞。
他依旧是细眉长睫,睫毛都是温柔的弧度,可惜双眉紧皱,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魏嘉安星眸微转,往日的碎发很有层次感,今天却是乱糟糟,还蓬松,不过丝毫不影响他举手投足间的儒雅气质。
他惊喜地望向向薏。
“向薏,你终于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还不舒服?或者是头还疼吗?”
向薏凝视着魏嘉安没有说话。
魏嘉安以为向薏不舒服,焦急地开始喊护士:“护士,7号床的病人醒了,麻烦帮我请医生过来检查一下吧。”
向薏艰难开口。
她的声音沙哑虚弱。
“我…没事,你…别着急”
魏嘉安瞬间欣喜若狂。
“好,我不急,不急,你先别说话了,乖乖躺着,等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我才能彻底放心。”魏嘉安语重心长地说道。
几分钟之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步履匆匆赶到病房,后面跟着一个护士,护士推着小推车,小推车里面是一些医疗用品。
医生凑到向薏跟前,慢慢俯下,开始职业性地扒拉她的眼睛,观察向薏,之后是一系列的医院例行流程,听诊,量体温,询问……
魏嘉安站在一旁,稳重却也有点儿心急,两只手开始是双手交叉于胸前,后来又放下去,又抬起来
……
过了一会儿,医生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医生转身拍了拍魏嘉安的肩膀。
“这位家属,我们出病房说吧,让病人好好休息吧。”
魏嘉安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向薏,情况看起来还算不错。
他朝着向薏点了点头。
跟着医生和护士出了病房。
魏嘉安蹑手蹑脚关上了病房门。
他脸色凝重,望向医生。
医生缓缓开口:“病人目前的情况还是很不错的,虽说脑部受到创伤,不过是轻微的,;再加上她年轻,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但是,她这个心脏有些情况我要和你说明,不能让情绪大起大落,尽量避免刺激,因为她的心脏比起我们比较脆弱,如果长期处于情绪崩溃中,时间长了,心脏就承受不住了,现阶段在医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医生慢慢展露笑容。
魏嘉安凝重的脸色稍有缓和。
“医生,谢谢,我以后会注意的,非常感谢”说完,魏嘉安低了低头,对医生表示敬意和谢意。
“不客气,我先去其他科室忙了。”医生带着小护士匆匆离去。
“好的,医生,您先忙。”
魏嘉安目送他们离去。
他长嘘了一口气,仿佛肩上的千斤担子瞬间落地,他轻松地松了松肩膀。
他推开病忙门,走到向薏病床前,坐下。
这时,门外站着的廖坏嘴角邪魅一笑。
“向薏,看来我的愿望还是灵验的,我的游戏里面最不能缺少生龙活虎的你。”
廖坏依旧是一张痞痞的脸,碎发凌乱,他狭长的眼睛充满戏谑,长眉微挑,周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
他看着病房内的二人,漫不经心转身离去。
病房内。
向薏认真地盯着面前的魏嘉安,他的眼睛有些许红肿,唇边有些细碎的青皮胡。
魏嘉安看着向薏望着他失了神,不禁脸颊笑意横生,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昏迷的时候看不见我,肯定很想我吧,所以现在就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魏嘉安笑意盈盈,打趣地对向薏说道。
“魏嘉安,你知道吗?我昏迷的时候去了一个虚无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我自己感觉很孤独……”
向薏絮絮叨叨,认认真真说了很多很多,也说了很久很久。
魏嘉安一直耐心地听向薏说话。
“向薏,没事的,说不定你在里面再过一会儿就能看见我了,我肯定会去找你的。”
魏嘉安一脸虔诚。
向薏微微一笑。
病房门忽然被徐徐推开,向母拿着保温桶走了进来。
魏嘉安跟向母打过招呼之后,默默退出病房。
他知道,该把时间留给她们了。
向母一边打开保温桶,一边和向薏说话。
“向薏啊,你昏睡了两天,把妈着急坏了,多亏了有魏嘉安在,我才能分心照顾你爸,要不然,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向薏很心疼母亲。
阳光照到母亲的肩头,向薏顺着看过去,再往上看,她发现母亲的鬓角微微发白,几根白发那么刺眼,眼角还有一些细纹。
向薏很难过,原来不经意间母亲已经苍老了许多。
向母佝偻着身体。
她已经为了丈夫和女儿操劳了几日几夜,心中对女儿的祈望支撑着她还没倒下。
向母慢慢喂床上的向薏喝粥,她面露难色,似乎有话要说。
向薏了解母亲,边先一步开口询问了。
“妈,有话要和我讲吧?”向薏善意地说。
向母依旧是对于女儿满眼宠溺,她的这个女儿,独立,坚强…有时候让她这个母亲只能深深的感到心疼。
“向薏啊,你爸……在隔壁病房,他……医生说,也许是精神异常了,至于到达了哪种程度,还需要进一步检查,妈上次的猜测…并没有错,这么多年了,正常人不该是那样的表现,我们其实早该知道的……”
向母一字一句地说。
苍老的容颜充满了痛心疾首。
此刻的向薏,觉得晴天霹雳。
往日向父的种种行为开始跃然于向薏的脑海。
总是和她争吵,总是对母亲破口大骂,总是没有好脸色,总是摔东西发泄自己,总是对她重则动手……
向薏突然间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以什么信仰继续生活下去,她不知道自己多少个夜晚和母亲抱头痛哭,她不知道自己忍气吞声曾经在墙角蜷缩了那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讨厌星空有多久,她不知道……
躺在床上的向薏继而失声痛哭,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发泄自己多年来的崩溃,她只能让每一个细胞尽情释放它们的委屈,她只能通过哭泣抗拒对于她不平的这一切……
向薏的心脏也在啜泣……
直到向薏连哭都哭不出来,没有人知道,曾经多少夜晚她的枕巾都是湿润的,眼眶永远在漫漫长夜里发疼,臃肿……
从小内心声色俱厉的姑娘,在这一刻伤心到极致,即使表面云淡风轻,只有她自己知道,很多时候,有一张面具脸是让她多么厌恶,多么渴望像别人家中的孩子,承欢于父母膝下,周围都是春光灿烂的笑声……
可是,命运和向薏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让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好像并没有什么快乐可言。
向母看着哭泣的女儿,默默垂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打湿在病房洁白的地板上……
病房门外站着的魏嘉安,透过房门的小窗口,看着床上泪流满面的女孩儿,显得那么苍白颓废。
他心中不断的涌上无尽的悲哀。
他搭在门上的手,默默放下了,这一刻的魏嘉安不敢推门进去,他害怕看到向薏满目疮痍的内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去修好这样一颗心脏。
他的女孩,这一刻毫无光华,而他,毫无办法。
无奈,深深的无奈。
有一种月光,叫遗憾的月光,因为,错过不再。
整个最快乐儿童时代带给向薏的却是那么沉重的创伤。
病房外的高高天空上,一轮月亮孤寂的独自挂着,周围笼罩着淡淡的,忧伤的,浅浅的光圈。
树声婆婆娑娑,偶尔几缕风吹过,几片叶子在空中旋转几圈悄然落下。
又一阵风吹过,落地的叶子,又被翩然吹走,毫无踪影,无迹可寻。
向薏慢慢收回泪水,眼神有一些空洞。
她在向母的帮扶下,机械化地靠着枕头坐起来。
窗外宁静深邃的蓝色夜空中,亿万颗星辰俯瞰着人类发生的故事。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向薏已经不称呼父亲很多年了,她心里的这道坎儿,换作谁都不会轻易迈过去吧。
向母从哭泣中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现在还在昏迷中,目前情况较为稳定吧,医生说,等苏醒之后,需要对脑部的神经做一个系统全面的检查,才能下结论,医生……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你爸,下半生会在精神病院度过了……”向母说这一番话中数度哽咽。
向薏已经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了,或者说该做些什么,她的脑中没有一点方向可言。
“我……还是去隔壁病房看看吧……”向薏说着已经开始动身下床了。
向母知道女儿执拗,便搀扶她下床了。
向薏站在父亲病房门口,百感交集。
她的内心如波涛汹涌澎湃,她努力抑制这种情绪。
可是,在向薏所有的记忆片段中,她的父亲竟从未以一种笑脸的姿态驻足过。
向薏不知道怎样才能遏制眼中的泪水。
动辄打骂。
沉重的面孔。
让向薏透不过气来。
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向父,她有了片刻而短暂的宁静。
不论如何,向薏该面对了,该面对这一切了,即使是她不愿意,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