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调回早些时候。
和楼敬分别之后,白鹿歌往自家镖局边上的客栈去。浑身传来阵阵刺痛,耳边响起师父苦口婆心,千叮咛万嘱咐秘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用,那表情和唠叨一直在脑袋边上绕来绕去,让本事疲惫不堪的脑袋更加沉重。
就在她摇摇晃晃之际,一个身影从路边闪出,一把将其搂在怀里,白鹿歌抬眼一看,是自己同门师妹丘芷。
师妹双眸粼粼,泫然泪下,娇小的脸庞宛若白玉雕琢出来的一般,朱唇微颤,抖落出她的哭腔:“师姐,半天没见你人,怎么回来是这个样子了?你没事吧?”
她想说自己好得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咳嗽。
丘芷神情立刻慌了起来,她抬起头大喊道:“师姐回来了!师姐回来了!快来人,备马车,我们马上去医馆!”
白鹿歌强撑起来,拄着剑抱着丘芷勉强立住,道:“多大点事,别让手底下的人看笑话。”
几个仆人装扮的手下从镖局里跑过来,为首一人戴着一顶帽子,浓眉大眼,留着一抹胡须,只穿着个衣褂,仅从外貌上判断,大约是位西域来的朋友,可他一张口,确实极其标准的中原语。
“大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晓君已经等了您很久了。”那人上来就匆匆忙忙,仔细瞧见白鹿歌有些苍白的脸色之后连忙半跪下去,发现没有任何皮外伤后,道,“我这就通知晓君明日再议,大小姐,您今天好好安顿,阿卓晚上一回来我就让他给您把把脉。”
白鹿歌挥挥手,轻轻推开丘芷,看着小胡须道:“不必了,我现在就去见他。你负责备好车马,我们还是赶在渐金节之前到澈南屯。”她扶着自己的脖子,“嘶”了一声长音,闭着眼睛问,“师父在出门之前送我的箱子,现在放在何处?”
“回大小姐,放在丘姑娘的房间。”
“师妹,到箱子里找个第二值钱的头饰,明天送到我房间来。今晚我要早点睡觉,你自己好好修炼。”
“师、师姐,我自己可以的,你看你……”丘芷拿出手帕,细心逝去白鹿歌额头的上汗滴,泪珠不断滑落。在丘芷过去几年的修行生活里,无论师门下派多么严格的试炼,面对多么凶险的歹徒,她都不曾见过白鹿歌像现在这种状态,像是被邪术抽走大半气力似的,险些站都站不稳。
白鹿歌,何许人也?江南富贾白氏族族长的次女,断云枪折柳大师得意门生,二十年来唯一一位未出师便闯过金流江仙阁所有试炼的天才少女;年仅十五岁,出师前一天,江湖第一大盟【残星岭】和朝廷禁卫军齐齐聚于铁麟枪山门下,是夜,星陨如雨,长耀如昼。乃当代武林新秀第一人,若不是折柳大师百般隐匿,师姐的名字早就响彻中原了。以她的实力,同时期内必无人能及。
将她逼到如此模样,那改是何等人物,丘芷只是一想,浑身不由得战栗。
白鹿歌似乎感受到丘芷的颤抖,轻轻握住柔若无骨的玉手,回眸一笑:“师妹,我只是有点累,没事的。对面连我的毛都被碰着就被我打得落花流水,像狗一样爬走了。”
丘芷捣蒜般地点头:“师姐天下第一,肯定没有人比师姐厉害!”
白鹿歌得意地笑出来:“是吧?所以你就乖乖等着,老娘要报仇,先收集点情报,下次一定要让那堆人吃不了兜着走!”
她宠溺地揉着丘芷的发丝,手指划到她的嘴边,意味深长地点了一下,在丘芷双眸迷离的时候牵住她的手,回头示意小胡须等人起身,大步迈进镖局。
刚进门,正在天井卸货的伙计们纷纷停手,向白鹿歌等人抱拳行礼。厨房的伙夫们也露了脸,低头示意。白鹿歌虽说虚弱,但也没有缺了礼数,大气地拱拱手。一路穿过几间房子,最后来到一间隐蔽在茂密竹子的屋子前。
黄昏时分,日渐西山,四下无人,茶香满溢。大约是屋子里的晓君在给自己泡茶。
晓君是某个组织成员名字的统称,没有人知道晓君里有多少人,只知道他们总是带着大同小异的傩面,穿着暗红色的沙漠短褂,穿梭在各个帮派势力之间。他们自称知晓天下事,偶尔会做出惊世骇俗的预言——尽管有很多人都不愿意相信这种模棱两可的预言,但他们确实可以掌握许多繁杂隐秘的消息。
白鹿歌轻轻拍了拍丘芷的手,面带微笑,道:“师妹,我明天找你,你先自己休息,好吗?”
丘芷委委屈屈,泪眼望着白鹿歌许久,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小胡须低下头,往后方伸出一条胳膊,对丘芷说:“丘姑娘,请。”
白鹿歌目送他们离开,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门内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坐在屋内中间的桌子旁,气定神闲地泡着茶,工序倒是准确无误,温壶洗茶一步没落。外观一如传说中所言,一件风尘仆仆的短褂,一个长着角的白色傩面,挤出一张令人生厌的笑脸。
他见到白鹿歌进门,不慌不忙地放下茶壶,手指并排一比划,干脆地说一句:“请!”
白鹿歌站在门口,道:“我想临时增加一些消息。”
晓君发出“哦”的长音,起伏明显,听得出接下来是些阴阳怪气的话。
意外的是,他只是翘起二郎腿,道:“就算是给得起后续消息的价格,毁约还是毁约。对您来说,赔偿金是小事,因此我们会考虑您白氏折去您在我们这里的信用度;日后或许经过我方斟酌,不会向您以及您的族人提供某些特定的情报——即便如此,您依然要毁约吗?”
“具体什么是‘特定的情报’?”
“这取决于您的赔偿金。”他歪着头,摇着二郎腿,“事先声明,不接受金子或者银锭。”
白鹿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露出狡黠的笑容:“晓君,你猜猜,我出师那天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来我涧瑶峒山下么?”
晓君轻轻一笑:“朝廷招收天下高手、江湖容纳四海好汉,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什么样的奇人异士大家没见过?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能明白,您如此受欢迎,原因无非是折柳大师传给您稀世珍宝,让几位大人心生向往而已。”
他说着,站了起来,双手负于身后,道:“我晓君只是云游四海的闲人,无非是对世间琐事略懂一二,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庙堂营营皆为利来,您那件宝贝如此诱人,若是落到我等凡人手中,仅仅是知道下落便会引来杀身之祸,更别提得到之后会被追杀成什么样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白小姐,恕在下无法接受这件赔偿。”
白鹿歌笑了笑,道:“那你再猜猜,为什么这件东西现在在我身上,而他们却没有继续追着我?”
晓君一顿,低头思忖。
他嘴上说自己是个云游的闲人,但既然做着买卖,那本质上还是个商人。只要足够有趣,哪怕是皇帝老儿的玉玺他也敢整活。
果不其然,晓君缓缓坐下,喃喃许久,抬头问:“阁下出身高贵,想必不会糊弄我;只是以防万一,我还是问一句这不会只是单纯的藏品吧?”
白鹿歌嗤笑一声:“如果让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岂不是白白送给你一条情报?光是能够吊起‘晓君’的胃口,那就已经算是我所支付的定金了。”
晓君双手搭在膝盖上,哈哈一笑:“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原以为令尊百忙无暇,白大小姐远在修行,怕是疏于教诲;如今看来,只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连晓君的胃口都能算作筹码,想来是对那宝物有着极高的自信。”
他再次摆出清茶的姿势,道:“既然如此,那我晓君便接了这份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