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刚开春,刘义收到了沈娘回信,信上说她会在初秋时节到访。收到信后他心里总算有底了,便把信收好回乡后交予二娘。
二娘以为刘义是让她帮忙看信,便从头到位读了一遍。
刘义欣慰得摸了摸胡子道:“与吴先生所说一毫不差。”
二娘不解:“义父是请人看过了?为什么不直接拿回来让我帮你?看信我还是大致明白的,以后别费这个钱了。”
刘义笑道:“我自然晓得你学识有长进,不过请吴先生看不费钱的。另外这件事情与你有关,我才想提前知晓信中内容。”
二娘隐隐有种预感,又看了一遍信,歪着头故作天真问道:“这与我有关?沈娘是谁,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呢?”
刘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先问了她最近的功课。
二娘心想义父就喜欢卖关子,只得一一答道:“师父现在已经没有单独教习我了,让我每日跟着她们一起练习便好了。书阁里的书安夫子挑了些易懂的先让我读,我已经差不多读完了。”
刘义夸赞了二娘一番,又柔声问:“丫头,如果让你一个人去陌生环境生活,而且前途难料你会胆怯吗?”
二娘呆了一下,抿着嘴点点头。
刘义接着问:“如果身边人太优秀,你发现自己很难追上,会灰心吗?”
二娘摇了摇头道:“那大概是我不够努力,这我能改正。”
刘义摸了摸她的脑袋:“如果身边人不如你优秀,却得到了更多人的喜爱,你会生气吗?”
二娘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如果是四丫的话我大概不生气吧。”
刘义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复又正色道:“如果你生气了,就要记住这世间之事分阴阳,阴阳是相辅相成的,能你让看见的是阳,看不见的是阴,如果你生气委屈或者疑惑,就是阴的一面知道的太少了。你可以有情绪,但要控制自己情绪,多思考和探究。”
二娘打趣道:“义父今日看着像先生?”
刘义听着挺受用说:“我虽没读过书,但是我这么多年来走的路可不必你读书少,总有些经验之谈吧。”
二娘很是钦佩:“义父说的有道理,我看书有时都没读懂,而义父自己就悟出来了,你要是写字肯定能立书传世。”
刘义被夸的有些飘飘然,才发觉话题好像走偏了,又道:“我刚才的话都记住了吗?”
二娘狐疑的看了刘义一眼,低头嘟囔道:“我记住了,只是你今天收到信后怎么老问我这些奇怪的问题啊?”
刘义解释道:“之前福娘和我提过你天资比常人好,而承礼社所学之舞多为祭祀所用,对你进益不大。沈娘是我故交,也是承礼社人,她在扬州多年,所以我请她帮我找找扬州是否有教习舞乐之所,你要是愿意我就把你送到那里习舞。”
二娘愣了一下,一时拿不定主意。其实自从看完仲秋踏歌后,她慢慢得喜欢上练舞,在练习过程中,她发现每一个简单动作背后都蕴含着对生活细致的观察与生命的热情,她觉得跳舞就像读书一般可以带着她神游千里。可为了学舞让她远离义父、五娘这些一直照顾关怀自己的人,她是不愿意的。
二娘思索良久道:“义父,我不想去,我想陪在你们身边。等我长大后,我也像师父那样我就满足了。”
二娘回答在刘义意料中:“我知道你这孩子重情义,如果你是一只鸡崽我可以像老母鸡一样护着你,但你如果是一只凤凰那这里就不是你的天地。你现在贪享一时安逸可能会让自己将来后悔。”
二娘顿时红了眼睛,义父这样说应该是替自己打算好了,心下茫然委屈。
刘义叹了口气继续劝道:“去扬州是最好的路,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你也可以随时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但是你要勇敢去试试,而且你不是一直想回忆身世嘛,出去多看看可能对你恢复有帮助。”
二娘在刘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下,只能点头答应了。接下来她开始慢慢接受了要去扬州习舞之事,她内心即希望沈娘说她资质平凡又怕她说自己资质平凡。
日子慢悠悠过去了,在焦虑和等待中,沈娘于秋天如约而至。
她身穿藕色窄袖衫暗红联珠裙,梳着堕马髻插着精致的步摇,被身边的小婢搀扶着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她微微福了福身与众人见礼,一双桃花眼顾盼含情,高鼻薄唇,脸上略施脂粉,已过年过四十,依旧风韵犹存。
刘义引着沈娘径直来到了堂厅,待她落座后,刘义充满歉意开口道:“沈娘一路辛苦了,让你千里迢迢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
沈娘坐在厅里很是感慨,眼角有些湿润,柔声笑道:“当家哪里话,就算你不邀我,我也犹豫着过来走一趟呢,回到这里以前那些事还仿佛在眼前一般,活了快半辈子才知道当师父的弟子是最快活的。”
以前的沈娘就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刘义能感受到她话里的真诚,苦笑道:“是啊,以前每天练功吃饭,最害怕的就是挨板子。现在不用挨板子了,倒宁愿回去挨板子。”
沈娘掩着唇笑道:“我还记得当初师兄是最调皮的,也是心最正的。师父把当家交给你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对了,这次我还带了些绢帛,回报承礼社育我多年的恩情。”
刘义一听立马拒绝道:“这可使不得,这里就算再艰难那也是我当家的责任,何况如今太平时候,养家度日还不成问题,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沈娘佯装不高兴道:“我千辛万苦带来,当家是准备让我又带回去吗?再说我也是这里的一份子,就不能出点力吗?你这不是存心让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刘义一脸为难,这时五娘端着盘子走进来道:“当家就别辜负沈姐心意了,”又转头对着沈娘笑道:“沈姐一定饿了吧?这是我刚做的桂花糕,你快尝尝。”
沈娘盯着五娘片刻问:“你是五娘吗?”
葛五娘一听她还记得自己,满是惊喜的点点头,随后感慨道:“当年师父的十几个徒弟住在这里的就剩我和当家了。”
沈娘吃了一口桂花糕,只觉得满嘴清香甜而不腻,正适合舟车劳顿胃口全无的自己。她心里很是舒心,笑着看向五娘:“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听当家说这里上下都是你帮忙操持。你以前就是个可心的,现在也一点没变。”
五娘却觉得沈娘变了许多,如今的她话语间都是体贴周到,想着沈娘这些年的遭遇,顿时心里一阵难受。她赶紧收拾心情,接口道:“可别取笑我了,我也就会做个吃食,我娘当年就该送我去当个厨娘呢。”
几个人你来我往,其乐融融,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日落时分。三人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光,没有了当初的棱角分明,只剩下被岁月磨平的心心相惜。
二娘跟她的几个伙伴也没闲着,见过了沈娘之后,她们就聚在了榕树底下。每个人都被沈娘的装扮气度晃了眼睛,争先恐后的夸赞她的妆容和服饰。四丫是这里唯一出去见过世面,一脸神往道:“我要是能住到大城里就好了,里面的人就是不一样,我上京的时候都快花了眼,里头住的全是这样的,有些还更富贵的呢。”
拾月听完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羡慕得看向二娘道:“二娘以后就可以去扬州了,听说那里比上京还繁华呢,二娘长得标致将来肯定是个美人,以后回来我们肯定是不敢认了。”
二娘听着拾月打趣自己,却只能勉强笑了一下。
四丫看着二娘神情,知道她是因为要去远方的扬州心情低落,拉起她的手安慰道:“沈娘面相虽说不是十分可亲,我瞧她声音柔和待人和气应该不难相处。”
拾月有些疑惑:“二娘这是不想去?之前也没见你提起过?要是我早巴不得去了呢?”
小柳听了笑出了声:“你肯定愿意去的,谁不知道你巴不得离你阿爷越远越好呢!”
二娘内心很是混乱,苦笑道:“之前没提是八字还没一撇,如今见到沈娘才有种真实感。一想到离你们这么远,还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就忍不住难过。”
四丫眼睛也跟着就红了,她点了点头抱着二娘道:“我也舍不得你,你去了扬州后不要忘了我们。”
其他两人被弄得有些伤感,拾月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道:“二娘,苟富贵,莫相忘!”
四丫挠了挠头,嫌弃着:“阿月,不要学安夫子文绉绉的,让人听不懂。这狗富贵关二娘什么事啊?”
二娘和拾月听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低落的气氛一扫而空,几个人又笑闹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