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这天,四丫吃完饭就喊上了二娘、拾月、小柳几人往田边而去。等她们赶到已经围了好些人,每年中秋节,西河村就会举行祭祀活动来庆贺收成,附近十里八乡许多人也都赶来凑热闹。
她们几个使劲往人堆里挤,到了最前头就看见了一个巨大的供桌,桌上摆着猪、鸡、鸭、糕点、水果、酒水和香火等祭祀用品,王里正穿着祭祀服站在一旁,刘义则站在他身后。在击鼓声起后,祭祀活动就开始了,刘义在一旁唱词,所有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他们都在真诚地祈祷上天赐福,然后又跟着刘义行礼直到祭祀活动结束。
接着鼓声转急,大伙便自觉散开让出一片空地,一切准备就绪后击鼓声慢慢变缓,铿锵有力一声声激荡在人们的心头。十来个黝黑壮实的青年半蹲这身子,跨着步踏着鼓声一字排开,他们做着类似插秧、晒谷等动作,传达着一年的辛劳,在阳光的照射下展现着他们的力和美。
这时清脆的笛声飘来,青年们急速退场,乐声渐起,又是二十来个少女头上戴着麦穗,着轻纱长袖携手缓缓而来,她们的动作齐整有序,时而俏皮可人时而柔美婉转,在场的人都被她们带入了秋收的喜悦中。一曲舞毕后少女们便散入人群中,大伙围成一圈一起随着曲乐载歌载舞庆祝节日,庆祝丰收的喜悦。
直到活动都结束了,几个姑娘还意犹未尽,回来的路上还一直哼着刚才的曲子,踩着学来的舞步,一蹦一跳的往回走去。突然背后出现了咳嗽声,拾月吓得脚一歪差点跌倒,她转过身怯怯的喊了声阿爷。
二娘才知晓了眼前尖瘦脸小眼睛的男人,便是拾月嘴里经常提起的当塾师的父亲。
男子皱着眉,眼睛扫了她们几个一眼,严厉地训道:“月儿,说了几次了,走路要好好走,这像什么样?让你跟着安怡学学规矩,你听不进去,天天就知道跟着不读书的孩子野。”
拾月被当众训斥,赤红着脸小声答道:“阿爷,我知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四丫听到他贬低自己,心里很不服气,就假笑道:“安夫子,你说拾月要和读书一起玩对吗?”
安康仁点了点头,看了四丫一眼,一脸不屑道:“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这句话你明白吗?”
四丫一听更火了,心里骂道,这讨厌鬼又拿一些鬼话来编排自己,也不接话又问道:“那只要我们有人能把千字文背出来拾月是不是就能和我们玩了。”
安康仁可不信她们几人会背千字文,便笑道:“丫头,你不会想说你会背吧”。
四丫推着二娘上前得意道:“我妹妹会背,不信你考考她。”
安康仁打量了一眼二娘,他早听过刘义收了个养女,说是脑子坏了,竟然还会识字?肯定是这些丫头逞能。便随口问道:“布射僚丸,嵇琴阮箫,下一句是什么?”
二娘想了会,接口道:“恬笔伦纸,钧巧任钓。”
安康仁连问了几句二娘随口便能答上,心里很是惊奇,这个年纪的女娃能熟背千字文确实难得,不过他毕竟是夫子,遇到太多靠着死记的学生,不慌不忙道:“不错,不过读书是为了达礼,只是会背可不算学问。”
二娘心下了然,难怪拾月倒苦水了,遇上这么个对着孩子也要计较长短的父亲,日子实在憋屈。因着记得从前念书的事,二娘为了恢复记忆时不时的默写温习倒是没有荒废。先前本不欲出头,现在也被勾起来好胜心,她决定搓搓这个安夫子的锐气。
她微笑着行礼,把刚才千字文的问答句子逐一释义,声音柔和清晰,末了还添上一句:“夫子说择邻重要,但是我也曾读过孔圣人之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知何解?”
安康仁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果然刘义带出来都是牙尖嘴利的丫头,他瞪了拾月一眼便拂袖而去。拾月犹豫了一会也只好丧着脸跟了上去。
二娘看着拾月背影,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忧心道:“我刚才对安夫子不敬,拾月回家会不会被打?早知道...”
四丫夸赞道:“早知道啥啊!你不知道你刚才多威风啊,像安夫子这种仗着自己读了两年书眼睛长头顶上的人,就该有人教训他。”
小柳也是一脸兴奋,安抚道:“放心吧,安夫子虽然讨厌,但他一直自封君子是不会打人。二娘你可真厉害呢,想不到你懂这么多知识,以后多给我们讲讲书里的事吧。”
二娘有些不好意思:“你们都高看我了,今天说的大概就是我全部的本事了。”
四丫揽过二娘肩膀道:“我今天才知道读书原来也可以这般威风,我们村可找不出几个像你这样的。”
小柳点头附和:“是呢,我听阿娘说安夫子小时候瘦小性子孤僻老是被欺负,后来竟然能去县里官办的学堂念书,消失了好些年,回来后就天天之乎者也,还开了间私塾,不过因为他为人讨厌,村里没几个去的。”
二娘不解:“既然他有学问,开了私塾又没人去,为什么不去求官呢?”
小柳神秘的说:“这我可知道,听说他在县城没人推举他去考试,又因为人迂腐,做幕僚也不成,才灰溜溜的跑回来。还装作衣锦还乡的样子,村里人都暗地里笑他。他还喜欢摆着架子,任何事都要管上一管,后来大伙看见他就绕道走。他还天天叹气说我们是愚民不可教。”
四丫撇了一下嘴,气愤道:“我们这先祖就以祭祀为生,大伙都以先祖为荣,家家户户都喜乐舞,虽说如今改农为生,我们还是保留着很多活动。最大型的要数跑帷子了,前年来了好多大官,我大伯安排得周到,还因此得了许多赏赐。可这安夫子见了眼红在背地里骂我们是贱民,因为他我对读书人烦透了。我们这可不兴外头那些风气,他要是看不惯就出去,最好上京里去耍威风。”
二娘平时只听拾月抱怨,也没当回事。现在算是知道了,原来这个安夫子在村里是个连小孩子都讨厌的人物,又对四丫和小柳有了新认识,她们没有因为拾月父亲就疏远拾月,都是单纯可爱的人呢。
二娘点头:“难怪能在这见到如此生动的踏歌舞呢,让人看了心头全是热意,感觉活得更有劲了,原来我们这都是个中高手呢。”
小柳听了笑道:“现在差多了,村里老人说以前那可是一放下锄头换上服装人人都能跳上一段呢。”
说着她们就不知不觉走到了家各自分开了。
晚上二娘躺在床上,白天踏歌场景还历历在目,她第一次感受到跳舞是如此有感染力,仿佛浑身充满力量一般,忍不住就起床练起功,最后实在太累了才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