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哒哒”剁菜的声音,“是啊,早上醒来又不见人影了,待会我去把她叫回来”,锅里的油开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木崖羽将案板上的菜一起倒进去。
“算了,让她去玩吧,我们两个一起吃”
体内的凤灵神针又开始颤鸣不已,自从木崖羽去了一趟冰宫开始,就变得极不安分,甚至昨夜都没办法安心打坐,肉体的欲望使原本沉寂的身体变得鲜活,好在这些年早已是心如止水,她想来探一探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否跟自己想的那件东西有关。
片刻后房间里充满了油盐香,厨房中央空地上立着一张半人高的木桌,上面摆放着两个荤菜,三个馒头,还有两双筷子,木崖羽从柜橱里拿出两个瓷杯,倒了两杯果酿。
“姨母可以出来吃了”
木紫衣掀开门帘从里屋走出来,一袭雪白的长裙,低眉颔首间妩媚横生,木崖羽连忙低下头,他现在的感觉糟糕透了,不敢看,不敢听,甚至不敢闻,姨母全身都透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他简直恨死这根破针。
木紫衣坐在靠门口的位置,那里光线好,而木崖羽则坐在对面,强装镇定。
“雪儿总夸你做的饭菜好吃,我却一次没尝过,看样子今天是有口福了”木紫衣夹了一块兔肉放进嘴里,鲜香可口,肉质细密很有嚼劲“手艺不错”
“这是段浪昨天打的,我给带回来了”木崖羽用筷子夹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放在木紫衣面前的碟子里,木紫衣诧异的看着他,木崖羽也是一愣,然后讪讪一笑“习惯了,还以为是雪儿坐在那里”
年轻俊郎的丈夫给美丽的妻子夹菜,场景幸福温馨,可在这间屋子里却显得异常诡异,又或者只是他们两个觉得诡异,养子主动给养母拿个馒头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两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什么。
“你要下山的事情,雪儿知道吗?”木紫衣唇齿轻启咬了小口馒头。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木崖羽只顾低着头吃饭“借此机会,让她独自生活一段时间,有些事情总是需要一个人去做”
“没想到你能说出这番话,这些年有你,是雪儿的福气,姨母敬你一杯”木紫衣有些惊喜,以前的小男孩确实是长大了,两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姨母千万别这么说,遇到你们是我的福气”要是没有你们夫妻,我怕是会跟着流民死在路上,又或者被人卖作奴隶。
“好啦,我们是一家人,来吃菜”木紫衣夹了几筷子兔肉青菜放进木崖羽的碟子里。
“下山去瞧瞧也好,终归不能永远待在山上,当年他们也是在你这个年纪下的山”说完木紫衣的筷子不动了,目光停留在面前的馒头上,空气变得寂静不安,一滩忧郁的水在房间里蔓开,堵的人透不过气。
“可~可是都没再回来,梦大哥,还~还有他……”
一段蔬菜含在嘴里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木崖羽终于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心在滴血,木紫衣神情凄恍,呆呆的眼睛里好似连最后一丝光都敛去,他们?是梦叔与阮叔,梦叔已死,而有的人却还在默默等待,无尽漫长的岁月,到头来,如果发现什么都没有,那该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而这岁月的尽头如今却掌握在自己手里,木崖羽狠狠心低下头,用力将嘴里的蔬菜咬碎,牙齿咯咯作响,暗暗提醒自己,眼下还不是说出口的好时候。
放下筷子馒头,木紫衣失魂落魄的走到门口,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屋子里静悄悄的,木崖羽紧紧攥住手心里的馒头直到脱力,用力锤了一下桌子,这顿饭吃的实在令人心碎,姨母已经好多年没下过山峰了,原本只是以为她找人找累了,现在看来阮叔的失踪已经让她产生了心魔。
站在炎冰宫门前的空地上,大雪纷飞不止,木紫衣感觉自己的心正一点点往下沉,阮惊泣,以前每当听到这个名字,便会莫名的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开花,可现在这个名字像梦魇一样折磨着自己,又想又怕,越怕越想。
“放心吧,我会回来的”那天晚上他把脸贴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肚子里那个将要诞生的小生命,之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雪越下雪大,门前立着一个雪人,天地苍茫,你到底在哪?
实在没有心情收拾饭桌,呆坐了片刻,木崖羽起身来到内室,拿着放在炕边的那本《济世杂经》,随后又从橱柜里拿出一瓶花酿,一半用荷叶包裹的烧兔,走出房门,心情莫名的沉重,穿过石子路,来到篱笆口,拾阶而下来到两峰交汇处,又往右侧走了一段路,出现一座吊桥,两根浑然天成的方石柱立在悬崖边,顶端是两个兽首含着手腕粗细的铁链,脚下青灰色的木板,在风中微微摇晃,不远处的前方是一座五层塔楼,下方是不见底的深渊。
玄青宗四峰相衔相接,之间是一处镂空的深渊,正中央立着一根石柱有点众星捧月的意思,原本与四峰齐平,后来老宗主想建藏书阁,剑宫梦天常听闻大喜,一剑便将石柱削至半山腰,之后藏书阁落成,又用精钢打造铁链,制成四座吊桥,与四峰相连,这些年玄青宗人才凋敝,已经鲜有人来,除了炎冰峰这座吊桥,木崖羽时常打理外,其余的三座都已经被山间的藤萝缠满,木板大多已经腐烂不堪。
脚下的木板“吱哇”乱叫,木崖羽小心翼翼的抓紧铁链,这里风大,吊桥晃得厉害,即使走了这多年,每次走还是会双腿发颤,深渊里时常发出“呜呜”的怪声,段浪说那是风声,可在木崖羽看来未必,下方宽广潮湿又极为隐蔽,黑漆漆不知有多深,很适合蛇类生存,说不准下面就盘着一条巨蟒或者暗蛟。
来到藏书阁门前,红漆已经斑驳变成了暗红色,门板之间的缝隙能有两三指宽,窗户纸有的已经破碎,有的是刚糊的,木崖羽用力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霉味迎面扑来,对面一排排书架上整齐的摆放着各种书,书架旁立着一架木梯,左手边靠近窗的位置,平放着一张木桌,下方有个蒲团,桌子右上角,一方砚台压着几张宣纸,旁边立着的笔筒里插着几只毛笔。
木崖羽将花酿连同烧兔放在木桌上,走到第二排书架,将手中的杂经整齐的放到第二层,楼梯传来“哒哒”的声响,从二楼走下一个老头,身材消瘦,面色红润,满头银丝用一根束带绑在脑后,整洁而干练,下颚蓄着一缕胡须,额头横亘着几道长短不一的皱纹。
“老师”木崖羽躬身行礼,老头却是看也不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木桌上的东西。
习以为常,木崖羽也不觉得恼,跟着老头来到木桌前,也不嫌脏,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将一叠纸丢在桌子上,纸上写满了蝇头小字,抓过酒壶,拔了瓶塞就往嘴里灌,酒香绵软甘醇,这是用炎冰峰的雪水外加香雪花酿的。
木崖羽抽出蒲团坐在老头对面,笑容满面的看着他,八岁那年闲极无聊,听说藏书阁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书籍,便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跑进来,也是在那个时候碰见这个老头,一身破衣烂衫,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药味跟酒味,正躺在一堆书籍上,书架东倒西歪,到处挂满了蜘蛛网连带着指厚的尘土,初时还以为遇到了鬼,随便捡了一本书撒腿就跑。
那段时间百灵刚从过去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正练习走路,从她口中得知原来藏书阁还有个守阁奴,只是藏书阁荒废久了也就没人记得他。
木崖羽一直心怀愧疚,竟然把人当成了鬼,看他的模样,没有人惦记照顾,日子一定过得很苦,过了几天实在心里难安,便带了一壶桂花酒还有烧鸡,匆匆放在门口便离开了。
再之后一有空暇就会带着酒跟吃的送给老人,慢慢熟络之后,才知道老人是个哑巴,俗话说吃人最短,拿人手短,有了这层贿赂的关系,木崖羽便大胆的从藏书阁借书,果然老人从不阻止。
后来他见藏书阁又脏又乱,而老人又从不打理,鉴于自己免费看书,总该有所表示,所以便打扫卫生,清理书架,归类摆放书籍,总算又有个书阁的模样了。
老人衣衫破烂,木崖羽把自己的衣服挑了几件,稍作裁剪给老人送过来,并将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一并修理,老人脾气古怪,却也不难相处,时间久了,便有了感情,某一天老人忽然拿着些纸丢在他面前,让他背,并且不通背如流不允许看别的书籍,上面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虫药草,虽然不明所以,木崖羽不想忤逆老人,还是照做了,之后几乎就成了必修课,有什么不懂的便翻阅藏书阁的典籍,如今他也算是半个药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