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太阳刚微微下了山头,还留着一丝残存的光辉,照在龙虎山前。
此时的龙虎山上每家每户,也渐渐点起了蜡烛,那稀稀疏疏点亮的烛光,逐渐蔓延闪烁,就像是天边倒悬着的星河显现人间,同时也使往日严肃庄重的龙虎山,褪去了那一身仙气,多了凡夫俗子的家常家短,唠嗑吹嘘的平凡。
陈玄青在冲天峰坐忘台上闭了关六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他也看遍了了龙虎山的云雾,陡峭山峰,蜿蜒山脉,也看过多少龙虎山的宫阁楼宇,锦栏玉轩,种种华美。
尽管对于大多数修道的人来说,山间岁月不过弹指一挥间,世间的种种,不过虚妄,唯有那长生才是正途。
但陈玄青偏偏是那少数人,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万家灯火,以及这不怎么好闻的人间烟火味,无论看过多少遍,他总是看不腻。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矛盾,他身上有着对待生命的那种淡漠感,仿佛天生一般,那使得他经过杀戮以后,心中不起一丝一毫波澜,如果兴致一来,他可能还会与旁边人谈笑风声,或是题诗作画一番。偏偏他又羡慕着这眼帘下人间温情,想去靠近,想去体验一把。陈玄青不知道怎么描绘或形容自己的这种感觉。
所以每一次修炼结束后,他都会待在坐忘台上那最高的高峰上,静静欣赏那天黑之后,点点烛光,染亮整个大而广,静而寂沉的龙虎山。有时师父兴致一来,也会携带上那么一瓶酒,陪陈玄青一起看着这烛火渐渐亮起又暗淡散去。师徒俩很默契,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修炼。
飞剑上。
看到龙虎山山门在即,不同于内心弯弯道道众多的陈玄青,林棠之只像个回了家的小女生,看了一眼龙虎山门,又回头看着陈玄青,兴奋地扯着他的衣袖,惊呼道:“山门在那,我们到了!”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龙虎山山门前的巨型拱门处,现在仍有着门内弟子在执勤,龙虎山上人多规矩也多,这执勤一整天十二个时辰可都少不了。
瞧她那兴奋劲儿,现在如若不是还在飞剑上,只怕林棠之能跳起来,陈玄青这般想到,害怕她再往剑尖儿走去,只得无奈提醒道:“这可还没到呢,知不知道什么叫望山跑死马?”
“你小心些儿,落下去了,我可不接。”
林棠之目视前方,背对着陈玄青,不在意地摇摇手,也不作声,只是示意她知道了,看她这样,多少是记在心上了吧?陈玄青也不敢细想,只好一心御使飞剑,让飞剑飞得快一些儿。
不多时,陈玄青和林棠之从飞剑上走了下来,而那两执勤的龙虎山弟子也手执武器,迎了过来。
陈玄青一眼看去,一位高高瘦瘦,五官端正,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身着上清宫外门弟子样式衣袍的年轻人,另一位也是上清宫外门弟子,也是一般大小年纪,只是脸盘浑圆,又带着一些雀斑,倒是一副憨厚相。
看着没有穿道袍表明身份陈玄青和林棠之,那两位弟子也不敢太过靠近,留有一定余地,执手行礼严肃道:“还请出示身份令牌。”
陈玄青也没有为难他们,随意拿出自个的镶金玉令,给递了过去,林棠之也是如此,接过陈玄青令牌的高瘦年轻人,确认了陈玄青的身份,又同圆脸道士一起,直接对着陈玄青躬身行礼道:“太清宫外门弟子龚高楚(周裕),见过小师叔!见过林真传。”
高瘦个子的是龚高楚,圆脸雀斑的是周裕,他俩这名字倒是应景。上清宫弟子都把陈玄青叫做小师叔,其他的普通弟子则唤陈玄青作上清真传。林棠之不是上清宫的弟子,所以他们两个也没有必要给林棠之再行礼,盖因林棠之和小师叔走的很近,于是又点了头示意一番。
陈玄青将龚高楚递归的令牌拿到手心,又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淡淡一笑,简单地说了句:“辛苦了。”
说完,就走了。
不顾他俩兴奋模样,陈玄青就这么带着林棠之平静走过山门。
陈玄青走后,那龚高楚两人还是一脸兴奋的样子,能和陈玄青说得上话的人可不多,他俩还得到了陈玄青的鼓励呢。
周裕一张圆脸上,雀斑动了动,比较一般人厚实的嘴唇,一张一合,兴奋道:“老高,看到没,小师叔夸奖咱俩了!”眼神得意的瞟向龚高楚,此时的瘦高个龚高楚,却一脸被欺骗的样子,双手紧握成拳,羞恼道:“果然传言不可信,哪个天杀的居然乱造谣说,我们小师叔是杀人狂魔的?”说着,直接斜靠着武器,细细扳起手指道:“看看,这小师叔这么温和,还对我俩夸奖,他要真是杀人狂魔,那林姑娘还不得离我们小师叔那叫远远的呀!”扳完手指,对着周胖子又是一副说教模样道:“人言可畏,我们要谨记在心,还有不要辜负小师叔的看重!”听他说完,周润连忙点点头,也同意他的说法,连连道:“对对,不辜负小师叔看重,好好站岗!”说完两人又拿正武器,麻溜的站到山门两旁,腰身挺得直直的,若是他俩面容再光白些,身材再高大些,这不就活脱脱成了门神了嘛。
走得不算太远的陈玄青能够清晰的听到他俩的讨论声,他心里有些好笑,这杀人狂魔是他吗?认真考虑了一下,陈玄青哭笑不得,好像他还真的是个杀人狂魔,他也没想到还会有人为他正名。
在他内心有些愉悦的同时,身后又传来周裕那个胖子略微滑稽的声音:“我听说小师叔在武当山被猪鼻子打败了?”他疑惑地看着高个,希望“消息灵活”的龚高楚能给他解惑,果不其然,高个的龚高楚脸色涨红,张口就骂:“放屁,武当那帮菜秧子怎么可能是我们小师叔的对手!”一脸心痛的指着自己脑袋,恨铁不成钢看着周裕道:“都说了什么是谣言,这就是,你也不想想小师叔几岁,那些病秧子几岁,小师叔那可是同阶无敌。”
“知道什么是同阶无敌吗,今天我给你说道说道。”高个龚高楚一脸兴奋地给圆脸模样的周裕,普及知识,就他说得有理有据,若非陈玄青本就是当事人,恐怕也要被他说服了,后面他龚高楚越说越离谱,偏偏周裕被他铺垫得可以了,一路有理有理地点头,总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可是为什么有点儿怪怪的呢!
陈玄青哭笑不得,这两人倒是歪才。
林棠之好歹也是个半步小宗师,那两个守山弟子的对话,她没有意外也听到了,她哟了一声道:“杀人狂魔诶?”口气中带着戏谑,随着这番话落,又在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不知想到什么,也就微微地一笑。在她笑的时候,由红嘴唇里,露出那两排雪琢成的牙齿,实在可爱。
陈玄青没有理会她这番话,只是淡淡一笑道:“需要我送你回天师府吗?”林棠之听到他的话,脸色有些纠结了,纠结得好看的蛾眉皱了几皱,不等她出言拒绝,陈玄青直接开口道:“我还是得去一趟的,不说其他,单单只为这次的事情,林长老恐怕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
“而且说不定,你会因此被禁足哦!”陈玄青悄悄地给林棠之心理暗示,让她以为这事很严重,马虎不得。
不等她反应,又趁势牵了她的手道:“我们这回是统一战线了,你快想想林长老喜欢些什么,我们给他找去。”不等说完,就牵着林棠之重新乘上飞剑,朝上清宫方向飞去。
林棠之迷迷糊糊间,一下子就和陈玄青到了上清宫冲天峰,此时下了飞剑的林棠之也反应过来了,有些小恼火,立马凑近陈玄青,迅速掐住陈玄青的腰间软肉,咬了牙,使了劲儿地拧,陈玄青假装被拧得很疼的样子,一脸呲牙咧嘴,口中又喊着痛痛,才让林棠之哼了一声,放过他。
带着林棠之走进昆吾院,唤来守院道童,让他去给师父通知一声,说他回来了。
林棠之刚坐下,陈玄青就回头看着她道:“林长老都喜欢些什么想好了没?”林棠之有些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数了数手指道:“他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喜欢舞弄些长刀兵器,还有喝点儿小酒,其他的就没了。”说完,将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向陈玄青,陈玄青瞬间秒懂,没有多少纠结,只是淡淡笑着道:“那就拿一两壶【白云边】吧。”说到这,陈玄青走往前的脚步一顿,回头对着坐在太师椅上的林棠之道:“那你先等等,我去换一套衣服,你想喝点什么,自个和院内道童说。”说着,不再理会哼哼唧唧的林棠之,就扭身一转,走进昆吾院的后院去了。
不一会儿,换了一身黑色华美长袍的陈玄青走了出来,林棠之抬眼看去,只见他身着华美黑袍,配合他颀长健硕的身材,浑身上下透出一丝高贵神秘的气质。精致的五官上,一双狭长的凤目半敛着,有着说不出的邪性,直到看清了林棠之,那一双凤眸中才有温润的笑意,头上的墨黑长发被他用白玉发冠束起,背后的长发不见凌乱披散,整体望去,帅气中透露着妖媚,而妖媚中又浮现一丝冷峻,成熟感爆棚。
陈玄青手上提着两壶红线包裹的白玉瓷酒器,走到发傻呆立着的林棠之身边,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瓜,嗤嗤笑道:“傻了?”林棠之抓住陈玄青敲她脑瓜的手指头,看着陈玄青,一脸认真,警告道:“下山后不许去拈花惹草,也不要给她们机会招惹,知道没有?”看着陈玄青不为所动,又加大了声音,有些羞恼,阴恻恻道:“听到没有?”陈玄青一手抚上她的额头,一边嗯嗯敷衍几句,又嘟囔说道:“哎,没发烧呀?”
看着陈玄青这副模样,林棠之气的甩开开他的手,生闷气走向院外。
陈玄青又不是白痴,看她这个样子,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紧跟着走了出去,出了院门后,又招来飞剑,将林棠之那么一提,飞入高空。
飞剑上看着还在生闷气的她,陈玄青扯她到近来,对着她说:“陈玄青一定不去拈花惹草!”林棠之一听,不满意道:“还有呢?”陈玄青看这不放心的小辣椒,摊开双手道:“也不要让她们找到机会,行了吧?”林棠之不理他,也不说话,转身过去,撅起嘴哼哼几下。
不久,天师府大长老阁院外。
一道黑色身影一阵踉跄,跌出门外,正是被林正道轰了出来的陈玄青,此时的陈玄青一脸苦笑,这林正道真是个暴脾气,面无表情地从陈玄青手中接过林棠之,又让陈玄青往屋内放了那两壶酒后,就直接将他轰出门了,话都不让说几句。
不过陈玄青也能想到原因,自家养了十几年的白菜,被人盯上了,怎么都不舒服。理解是理解,这心情还真有点儿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