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毕,庆阳殿内柳夫人正要回卧房抄经,却赶上柳掌门回来,脸上挂着不悦之色,她于是问道,“怎么了?”
柳掌门一边甩了一个回帖在桌上,一边忿忿道,“你看看这个扶摇子!”
柳夫人拿起回帖,看明白了其中因果,而后缓言劝道,“我当怎么了,不过是这等小事,此次会修沐云的弟子表现出众却因跳过昆仑池的考验最后只得尽数退赛,扶摇子心里多少肯定也有不满,我看既然她不愿意在沐云办这个会修讲学,就还去莽山也无妨!”
柳掌门叹气道,“唉,本来这次会修胜出的弟子由三派共同执教讲学之事是早早敲定在莽山进行的,可近来莽山的通天海不是不太平么,我这才和莽山大掌门商议把讲学改到沐云,谁想到这个扶摇子不仅一口回绝了,还暗中讽刺我们和莽山共同排挤他们沐云,你说说这!”
他越说越来气,柳夫人添了一盏茶递过去,说道,“好了好了,这个苏芙瑶的性子咱们还不知道么,犯不上与她置气。”
“你不提我都快忘了她这个名字了,十七年前自从她接任了沐云掌门,自号扶摇子之后这性情是愈发乖戾了!”
“唉,这十七年来她也有苦衷啊......”
二人忽而都沉默了。
半晌后柳夫人又道,“依我看,此次讲学还是在莽山举办为好,莽山众人在会修还未结束之时便因这通天海异动而赶回,这期间难保不走漏风声,此时若是我们再有意将讲学改到沐云,不就更引人注目了么?”
柳掌门暗暗思忖道,“也是,越是如此,越引人注目。”
“这几日通天海可还有异动再现?”她问道。
“并没有,尉迟掌门前几日还来帖说道,近日一直平平静静,他们夜间的巡视也放松了些。”
“那正好啊!我看你给莽山回个帖,说明情况,此次讲学还是在莽山,一切安排如旧。哦,扶摇子那边还是要回个话,就说沐云的众位师侄虽然没有进入最后一关,但会修表现不凡,还是应该来参加三派讲学。”
“夫人一直思虑周到,不过我们话说出去了,来不来还看她了!”
庆阳殿内柳掌门与柳夫人正有商有量,不过卿雪阁就没这么安静了。萧朗在卿雪阁养了大半个月的伤,以他素日里那嬉笑胡闹的性子早就憋闷的不消受了,这几日又好了大半,活蹦乱跳的他总想找机会出去撒欢儿,可是柳夫人还是担心他身子,这就叫影歌来看着,每日三餐送到手,萧朗还是半步出不了这卿雪阁。
他今日是真的有点恼了,拉开门说道,“喂,影歌,你说你这跟关我禁闭有什么区别啊,我又没犯什么错,凭什么不能出去啊?”
影歌无奈道,“朗公子,你就别为难我了,你也明白夫人的意思,不过都是为你好,你要真想出去,再等不了几天就是三派讲学,到时候你养好了身子,有的是机会出去!”
“三派讲学?”
萧朗先是一愣,随后才想起来会修开始之时,玄武坛上柳掌门确实对众人说过进入会修最后一关的弟子会由三派共同执教讲学,他又问道,“日子定了吗?什么时候去啊?”
影歌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咳,你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那还要关我在这里多久?”
他扭着身子,晃了晃脑袋,还围着影歌转了一圈,急道,“你看看我,我早都好了啊,我现在身强力壮的,还养什么啊!”
“朗公子,我看你还是好好回屋待着吧,不然我可要去告诉夫人让她来看你了哦!”
“影歌你......”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影歌推回了屋里,一把关上了门。
“唉!”他只有一声长叹。
坐回桌边,无聊地把玩起桌上的茶具,他眯着眼睛,看那翠色的青白釉茶盏透过光线在地上留下的剪影,正这时忽听得影歌一声喝道,“什么人!”
他推开门见影歌不知追什么去了,正纳闷,却听得身后人说,“不是想出去么?还不走!”
他闻声转身,眼前还是那一席熟悉的黑影。
“你来了。”萧朗既觉得意外,却又好像是意料之中。
“再废话她可就回来了”,一如往常的干脆,他直接问道,“你要去哪?”
“嗯......只要出了这卿雪阁,哪儿都好!”
那黑影先行一步,萧朗紧跟上,虽然知道这样偷跑出去回来少不了被柳夫人念叨,可只要一想到终于能出了玄风,他心里真是一阵过瘾!
“喂!你这是去洛城的方向!”萧朗说道。
他停下脚步,回身,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你不是喜欢洛城么?”
萧朗默默心道,“自然是喜欢洛城,只是这黑衣公子莫名其妙与我去洛城......”
“怎么?你还怕我不成?”他如此反问。
萧朗笑道,“那倒不至于,怎么说我也算救了你一命,你不会对救命恩人怎么样的对吧?”
话说到这里,萧朗突然双手插在胸前,没好气地道,“对了,会修时候数次共历艰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还不能知道你叫什么吗?总不能一直让我喊喂吧!”
风吹来一阵短暂的缄默,而后是温和又低沉地一句,“我叫......余墨。”
“余墨?”
这名字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萧朗迷境中所见,还有那......沐云的林语墨,他勉强按下心头所有的疑问与好奇,只说道,“好名字。”
“伤好了吗?”
余公子这一问扯断了萧朗脑中的思绪,他回道,“早就没事了!”
他将两指搭向萧朗腕间,果然听得他脉象平稳,内力也恢复了八九成,不过萧朗刚觉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从手臂缓缓涌向自己体内时就赶忙抽走了手臂,急道,
“你干嘛?不要再耗费自己的灵力了!”
“不过是一点灵力而已,不足挂齿。”
萧朗反问道,“一点灵力?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迷境反噬重伤我的七魂六魄,我的内力已经为了保住这性命而散失殆尽,现在之所以能恢复,全因你不断牺牲自己的灵力而换来的!”
黑纱浮动,萧朗看不清余公子的神色,不过他声音依旧低沉而铿锵,说道,“你的伤也全是因我而起,理所应当,灵力么,没了再慢慢修炼便是,你不用放在心上!”
语罢他还是快速抓起萧朗的手腕,继续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注入他体内,萧朗挣扎不过,急道,“余兄快收手!好了好了,这灵力足够了,你快停下!”
他不理会萧朗的叫嚷,只说道,“我看你之前的灵力已属上乘,如今多出来的就当我还你的人情了!”
萧朗双掌微微运至心口,这是他重伤初愈之后第一次驱使自己的内力,本以为会有些力不从心,却惊奇地发现有了余公子的灵力之后现在自己体内的内力比之前要高出许多,他这随手一驱,便是一股磅礴的力量在掌中暗踱。
旁人若是如此,不用费心修炼,省去许多辛勤苦修的艰难,能轻松得到别人的灵力,使得自身功力精进,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不过萧朗却是一脸的不悦之色,嗔道,“余兄,我师父一直跟我说,修炼是一己之事,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也不能强取巧夺,你还是拿走这灵力吧,我会慢慢修炼回去的!”
“不必了,给出去的哪有收回的道理,你若愿意要就留着,不愿意就自己废了吧。”
萧朗见他要走,便想叫住他,谁料那余公子自己停住了脚步,解释道,“我今日来本只为与你疗伤,见你被那姑娘困住,才使了这小伎俩帮你出来,现在你想去哪就去吧,有机会再见!”
“喂!余兄!”
他又停住脚步,却未回身。
萧朗问道,“那个......过些天就要三派讲学了,你......是不是不再来了?”
他仍是未转过身来,背对着萧朗,淡淡道出,“我本就不是正道中人,只怕没人愿意我再出现吧!”
余墨走了,萧朗看着他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没错,他自己也这般想,“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出现了!”
和萧朗分开后,余墨向着远离洛城和玄风的方向而去,以御剑的速度,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回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之地。眼前的山色诡异,在夕阳下,竟然泛着幽谧的湖蓝,星星点点如流萤一般的光亮遍布山间,他打开山前的结界,进入其中。
山脚下有一方很大的庭院,大门之上竟也不悬匾额,一对门当上不知雕刻的是什么奇兽,就连笔锋也透着几分古怪。一入门厅,便见庭院深深,曲径幽香,左右两侧皆有抄手回廊,其间丛花点缀,绿意相衔,中有山石掩映,不远处是几处垂花门楼,有细石甬路指引而去,飞鸟虫鸣,池水宝带,俨然一副中原大户人家的气派,与这背后颜色诡异的巨山显得格格不入。
余墨穿过回廊向庭院深处的一间屋阁走去,不知为何,推开门的一瞬他的心里好像微微掠过一丝犹豫,门还是开了,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回来了!”
他也没有答话,缓步走入阁中,站在那女子眼前。
她坐在一方软塌上,望着余墨,续道,“是这里真的把你关久了么,怎么出一次山竟这么久才回来?”
她声音和煦柔软,像山间的一缕晨风。
“我.......”
余墨是何等干脆利落之人,却不晓得他为何在回答她这句话时第一次有了疑虑的停顿。
他又道,“我去了正道会修!”
果然还是坦坦荡荡,丝毫未曾隐瞒。
“什么?”
那女子火从中来,拍案怒道,“你竟敢!你竟敢和正道同污!”
“我没有!我只是路过洛城,偶然听闻正道会修在即,我就是想去看看这天下正道究竟有多不堪!”
那女子似乎更加怒不可遏,喝道,“看看?这正道有多不堪这么多年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你忘了自己是谁吗?”
“我没忘!从来没有!”
“住口!”
那女子极力压制住胸中怒火,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许久之后她才道,“去思过吧!去思清洞看着你最重要的人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