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百个太阳标准年前,联合帝国发布的的“人权法案”中明确规定了每个人应该享有的基本权利。虽然现如今各个宜居星球相隔无数万公里,大概平等这种事情本身很难平等的均摊给每一位帝国子民,但是理论上的自由、平等的生存和发展的权利应当神圣不可侵犯。
生而为人,作为社会的一员,人总有一些天经地义理应拥有的东西。比如自由,比如理想,比如为了某种事业抛头颅洒热血的权利。这种理所应当的权利如果受到侵犯便会心生不甘,心有不甘就会催生愤怒,愤怒到了极点自然就会做想要些什么。
而陈晓龙此刻就很愤怒,未能拥有联合帝国官方媒体口中的幸福和自由倒也罢了。自己的私有财产现在却遭到那些武装分子毫不掩饰的贪婪窥视,还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想自己讨要。道貌岸然的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言语中却是最卑劣的威胁。
“你们这么做,就一点道理和法律都不讲吗?”陈晓龙的大声斥责打断了男人的倒数,因为理直,所以气壮。
他的声音很大,虽然略显稚嫩却有种中正平和的坦荡。在静谧月光下的破败废墟中回荡,仿佛黎明中的第一缕阳光划破黑暗,直刺的黑暗中的人们隐隐作痛。
此刻他对面的那名看起来孔武有力的雇佣军脸色微变,仿佛被这句斥责刺伤了耳朵。不知是因为羞恼还是因为恶向胆边生,竟然将腰间配枪赫然拔出。他拔枪的手很快,很稳定,一看就是和这种杀人的利器打过很久的交道。
只见他稳定如冰冷磐石一般的手中正紧握着黑色军用大口径手枪,手指连连扣下扳机如雷霆炸响。废墟里方才被陈晓龙一声斥责震醒的鸟虫蛇鼠显然突然被三声惊雷震的有些慌乱,在枪声尚在回荡时一阵微不可闻的窸窸窣窣。
此时陈晓龙才感觉到似乎今天晚上的平静夜色似乎张开了血盆大口,此时正蕴含着无穷杀机,虎视眈眈的想要将自己完全吞噬。
陈晓龙清楚的感觉到那三发子弹几乎全是擦着自己头皮和脸颊飞过去的。子弹飞行带过的劲风,在脸颊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挥之不去。
一丝危险的直觉攀上心头,看着那名雇佣军眼眸中的狠戾之色,这个人已经证明了他真的会开枪,而且下一枪可能就会瞄准自己的眉心,把自己的脑袋变成一个高空坠下的西瓜。
陈晓龙很失望,也很愤怒,却也很无奈。他在那名配枪武装分子的倒数声中考虑了很多很多,有自己几年以来的挣扎生活,有至亲好友奄奄一息时候的托付,有一次一次苦练肌肉力量的深夜。
深夜中的三声枪响带来的的沉默后,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明悟了什么。凝重冰寒的表情微微释然,抢在那名大汉再次开枪之前将手中装着星尘的小袋递了过去。
“哦?算你识相。”那名精壮雇佣兵看着对方被自己开枪威胁以后还怔怔站着心中杀意渐起,手掌托起冰凉枪把准备瞄准对方眉心,却发现对方突然将视如珍宝的小袋子递了过来。
那名武装分子当即心中一阵意料之外的狂喜,表情却维持了惯常的冷漠,只是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微向上扬了扬。他掂了掂手中的袋子,盯着陈晓龙那张生的干净却也平平无奇脸冷冰冰的开口骂道:“别他妈这么瞪着我,今天大爷高兴饶你条狗命,但你这双瞪着的眼珠子我不喜欢,得给你废了才行。”
如果陈晓龙是逆来顺受,能够坦然面对自己所遭遇的不公和侵害并原谅和接受的那种人,那么在联合帝国的资源供养供养和帝国行政委员会对颗星球极其宽松的税收政策的影响下,自然是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想去其他星球找寻更好的发展机会的渴求心的。
可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不求上进的人,眉眼间的那抹释然是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问题。生命只有一次,所以生命勿庸置疑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面对死亡的威胁,他可以将一些东西交出去来换取自己的安全。不过当对方拿了东西,还不收敛对他的恶意时,他心中的愤怒越来越浓重,几乎化作实质性的怒火,想要将对方烧作灰烬。
生命固然重要,但是在这片茫茫宇宙中,终究会有一些东西比生命更加重要。比如誓言与承诺,比如规则和公理,比如宇宙中普遍承认的道义,比如心中淤积的那股不平意。
陈晓龙记得非常清楚,无数万年前有一个词语叫做“不平则鸣”。无数先贤面对命运的压迫和不公,勇敢地挺身而出奋起一搏,即使深陷泥潭,也要紧握刀剑,直指苍天。
他陈晓龙自然无法和无数先贤相比,但是他坚信宇宙中始终有一些事情是有道理的,有一些事情是应该讲道理的。而此刻,对方极其不讲道理的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还要更加不讲道理的毁掉他的双眼。这让他伸向腰间握住那柄秀气匕首的手上最后一丝颤抖也趋于平静。
平静并不是放弃抵抗,而是不再犹豫和挣扎。自然不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双目被毁而放弃挣扎。要知道,对同类刀剑相向是要经过一阵复杂的心理斗争的。但是对方所表露出的残忍和暴虐以及所展示出的敌意,让陈晓龙极其容易的迈过了那个门槛。
人被杀就会死,杀人者人恒杀之。前者是自然界的必然定律,而后者是玄之又玄的宿命论。但是这两句话在陈晓龙的心中却都是毋庸置疑的真理。只是天道轮回总是有些迟钝,世人总等不到杀人者被人算计的那天。所以他下定决心对对面这个男人做些什么。
可是他并不知道那雇佣兵名叫西米,是这行里一等一的好手。干雇佣兵这种刀头舔血的行当已有七八年了,冒充公职人员招摇撞骗,出来抢钱抢货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了。深知道上规矩的他自然不会真的去把陈晓龙杀死或者真的弄瞎。不过断两根肋骨,打折个鼻梁这种小事,就算惊动了宪警,也最多是问问话关几天,被长官训话后再赔点钱之类不痛不痒的小惩罚。
向来下手极黑的他早已成了宪警眼中的熟客,想要重罚,偏偏这货下手又极有分寸,从来不让人有难以愈合的创伤,身上又有敌国异种数十条人命的军功在,罚又罚不得,关又关不得。被扰的不厌其烦的宪警,也慢慢习惯了这位隔三差五就要进来坐坐的熟客。
此时那名雇佣兵明显不想再给陈晓龙太多酝酿情绪的机会。尽管杀意已敛,但那名看起来忠厚老实的蠢货愚民先前竟然高声斥责自己,自然要好好揍上一顿泄泄火。于是他沉身落胯他收枪挥拳,左右脚上步成一个灰色残影,只一个交错间便闪到了陈晓龙面前,简简单单一个冲拳,看似速度不快,角度却太急太险,隐隐间竟给陈晓龙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陈晓龙的脸颊感觉到了这一拳所夹带的劲风正向着脸颊呼啸而至,眨眼间便到了他面门正中。他眼瞳微缩,神情却丝毫不变。眼看着雷霆一拳即将要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面门之上,落个鼻骨碎裂血流满面的下场。面对仿佛泰山压顶一般的压迫力,仿佛陈晓龙早就成为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树苗,下一刻就要被摧枯拉朽一般毁灭到灰都不剩。
看到陈晓龙面对自己简单粗暴的直拳却毫无动作,他的心中有一些隐晦的不安。那小子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有些害怕,就像是河水中央的一块被冲刷千百年也未曾移动的石头,就这么孤傲而倔强地仰着脸。但随即又在心中否定了自己这种毫无由来的不安。仅凭自己的身手和在战场上打磨了十年的经验,怎么可能惧怕一个被自己拳头吓傻了的正义感爆棚的混蛋小子。他只想一拳砸歪那小子的鼻梁,然后再打掉他几颗牙,看看这张利口还能吐出什么鬼话。
其实陈晓龙并非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也不是因为他被这一拳吓到不敢反抗。他一直在盯着那名雇佣兵的动作,从未移开视线。只不过大概是因为夜色太深沉,大概是因为夜风太销魂,拳风太伤人,吹得陈晓龙嘴唇有些发干。
于是他舔了舔嘴唇,像极了一个憨厚朴素的乡下少年。